很多年前看過一部關於殺手的武俠電影，叫《殺人者唐斬》。由張豐毅、關之琳、張光北、倪大紅等人主演，當時就被驚豔到了，電影還可以這麼拍。碉堡了的臺詞，血腥的廝殺，人頭滿天飛，江湖的味道，緊張刺激的氛圍，都讓我對這部電影欲罷不能。多年來，我看過很多武俠電影，這部電影一直是我top5之內的最愛佳作之一。

由於對這部電影十分喜歡，又知道是溫瑞安小說改編而成的，於是看了溫瑞安的原著《殺人者唐斬》，才發現這部小說遠比電影更殘酷更壓抑更陰暗。男主角唐斬不再是電影裡那個有血性良知的殺手，而是一個一條路走到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終極殺人者。沒有正義和善惡的底線，殺人只為自己和自保。

在小說中，溫瑞安花費大量筆墨，寫殺手之間的自相殘殺，偷襲、奇襲，殺人者的手段彷彿比武功還令人後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殺手殺人靠的就是突然襲擊和精心的謀劃。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場景還是王寇被殺，王寇踩點了很長時間，為與唐斬終極一戰而準備，結果唐斬奇襲，一刀將其頭顱砍掉，而王寇的眼睛還在詫異著。“呼”地一顆人頭飛上了半天，驚愣的臉容在剎那間凝結，他睚眥欲裂的看見了他自己微微佝僂的背影，正“花”的噴灑了百數十點鮮紅的血，落下地來！

溫瑞安的小說向來比古龍極端，古龍寫盡醜惡的目的，還是為了宣傳美善。而溫瑞安呢，寫盡醜惡，就是為了宣洩醜惡。他的文風，就如唐斬其人的風貌，“眉心有一顆活活如躍的紅痣，眼神裡有一種殺手的殘忍，臉孔卻如情人般的溫柔。”

我本以為溫瑞安的《殺人者唐斬》夠陰暗壓抑的，沒成想，讀了古龍的《流星·蝴蝶·劍》我更覺壓抑鬱悶。作為古龍唯一的一部殺手小說，古龍表面上寫的是殺手，實際上寫的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也正是這種無奈、掙扎、彷徨、身不由己，才比一條道走到黑的是非不分更令人壓抑。就像小說中不止一次出現的靈魂發問，“你活過嗎？”“你真的活過嗎？”

小說中的每個人都有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痛苦，不為人知的祕密，埋藏在心底，換來的是空虛和無望。老伯有痛楚，高老大有痛楚，律香川有痛楚，孟星魂有痛楚，葉翔有痛楚，小蝶有痛楚，他們的痛楚或為名利或為金錢，或為愛情或為人生。這種痛楚壓抑著他們，是他們如困獸般在江湖中掙扎。他們豈不是也很像韓棠魚鉤上的魚兒，掙扎著痛苦著直到死亡。

剛開始讀《流星·蝴蝶·劍》，看書名我以為是一部很浪漫唯美的江湖故事。畢竟流星是光輝燦爛的，蝴蝶是自由美好的，劍是笑傲江湖的。可當男主角孟星魂出現時，古龍就將滿屏的壓抑感全部釋放了出來。有時一個人活著並不是為了享受歡樂，而是為了忍受痛苦，因為活著也只是種責任誰也不能逃避。

孟星魂是個殺手，一個殺人的殺手。他本不願殺人，也不喜歡殺人。他殺人屬於無奈，他殺人是為了報恩，報答高老大的養育之恩。高老大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他應該有所回報。於是他替高老大殺人，高老大以收取報酬為生。

這是孟星魂逃避不掉的責任，他痛苦他空虛他寂寞他厭倦，卻無可奈何。活著對他來說是種痛苦，活著對他也是種責任，逃避不掉的責任。他每次殺完人後，都會瘋狂地嘔吐流淚。都會瘋狂的喝酒、賭博、找女人，以此來麻木自己，這樣的活法，實在是種煎熬，卻無計可施。

其實何止孟星魂，很多小說中的角色都活得不開心很壓抑。葉翔借酒澆愁，痛楚墮落，為了一個叫小蝶的女人痛苦，為了敗倒在韓棠手下而恐懼。高老大瘋狂斂財，利慾薰心，為了錢誰都可以出賣，不過是過怕了以前的窮日子。老伯雖貴為江湖梟雄，卻也有失去愛子，女兒被人糟踐的傷痛。律香川小時候父母雙亡，連只雞都沒吃過，這成了他日後黑化的關鍵。連冷酷殺手韓棠也痛苦，痛苦到折磨自己，折磨魚鉤上的魚兒。

這種痛楚和壓抑，也許這段《以父之名》更能表達。我們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得罪，我能決定誰對，誰又該要沉睡。在永無止境的夜，關掉你的嘴。爭論不能解決，在永無止境的夜。唯一的恩惠，擋在前面的人都有罪，後悔也無路可退，以父之名判決，那感覺沒有適合字彙，就像邊笑邊掉眼淚，凝視著完全的黑。

古龍就是古龍，他總是讓讀者在讀到最絕望的時候，掉轉筆頭，寫希望，寫信念，寫未來。流星消逝的時候，光明己在望。黑暗無論多長，光明遲早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