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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9月13日下午,臺北。

市郊南側隱藏於重重綠蔭中的一幢帶著濃厚神祕色彩的日本式花園洋房內,“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正在披閱一份絕密檔案。

一年前,北韓戰爭爆發,中國政府派出了由彭德懷為統帥的中中國人民志願軍援助北韓人民抗擊美國侵略者。正為不知如何對付大陸正義之師準備解放臺灣而焦灼不已的蔣介石聞訊大喜,他憑著自己多年來歷練的豐富政治經驗敏感地察覺到,北韓戰爭的爆發、中共方面的出兵,對於中共軍隊武裝解決臺灣問題顯然起到了一種滯緩作用。而在當時,儘管美國政府已經派遣海軍第七艦隊來到了臺灣海峽,但蔣介石不能保證之後美國肯定會把這一政策長期持續下去。因此,他認為,臺灣方面有必要向美國表示出一種超常的友好,同時,也必須申明自己一方對當前世界形勢的態度和立場。於是,蔣介石就向美國方面提出:為支援美國對於“韓戰”的政策和聯合國的相關決議,臺灣願意派遣精銳軍隊前往北韓參與作戰。不料,美國出於對朝作戰全盤形勢和整個世界潮流態勢的發展考慮,拒絕了蔣介石的要求。

蔣介石理解美國方面的用心,很快就調整了策略,放棄了出兵北韓的企圖,改為對大陸派遣特務實施收集情報、蓄意破壞等活動。這一策略的具體主持者,是主管臺灣情報政治工作的蔣經國。蔣大公子所倚重的,自然是由毛人鳳主持的“國防部保密局”。而從1951年初開始,蔣經國就開始頻頻與毛人鳳見面,密議對大陸進行特務破壞活動。毛人鳳對蔣氏父子絕對忠誠,也很善於領會蔣氏父子的心思,憑著自己過人的精力全力落實蔣介石的意圖。

這天,毛人鳳正在審閱一份由“保密局”特工專家策劃的一個代號為“901”的絕密級行動計劃。從理論上來說,這個方案如果實施成功,能夠起到不亞於一個兵團的作戰力量。當時,在“保密局”,凡是由毛人鳳親自拍板的行動計劃,都被下屬認為有絕對把握。這種計劃一旦批准,通常就會上報給蔣經國,最後呈現在蔣介石的案頭。

二十天後,“保密局”特務許驤璋受命主持執行“901”計劃,從臺北飛赴香港。稍事停頓後,許驤璋在一個雨夜偷偷上了日本一條名喚“九富丸”的漁輪,三天後抵達當時還被國民黨軍隊控制著的一江山島。1951年10月下旬的一個傍晚,化裝成漁民的許驤璋搭乘一條浙江漁船抵達上海定海橋。至此,許驤璋完成了他從臺灣潛赴大陸目的地的行程,搖身一變,以西藥掮客的身份混進了大上海的茫茫人群中。

許驤璋,江蘇無錫人氏,出身於一個商人家庭,抗日戰爭爆發那年他正在上海讀大學二年級。跟當時中國許許多多熱血青年一樣,遊行集會、募捐獻血,只覺得滿腔的愛國熱情無處迸發。這時,剛從“復興社特務處”改為“軍統局”的特工專家為這些熱血青年設計了一條“救國之路”,從他們中百裡挑一遴選出適合從事特工工作的優秀分子,招收進“軍統局”,送到了首期特工訓練班接受特工訓練。戴笠對這件事特別重視,三分之二的學員都是他親自面試之後拍板的。許驤璋就是戴笠親自選中的一位學員。

許驤璋從“軍統”特訓班畢業後,就被派往上海從事地下工作,在特訓班他學的是情報,但到了上海他有時還客串著搞搞暗殺、設定定時炸彈等屬於行動特工的活兒,對付的是日本憲兵隊、特高課和汪偽“76號”特工總部,所以立了幾次功。當然,也被日本人和漢奸列入了需要重點對付的特別危險分子的祕密名單。許驤璋算得上是一員福將,他在上海潛伏多年,竟然從來沒有暴露過。抗戰結束後,許驤璋本來估計是可以到“軍統局”總部當個什麼官員的,因為戴笠接見他時曾經表示過這層意思。但他的官運有問題,戴笠這話說了不到一個月就死了,這樣,許驤璋就被鄭介民、毛人鳳晾在一旁。後來,他們總算想起這位當年的地下工作有功之臣來了,給了他一箇中校軍銜,仍打發他去了上海,專搞經濟情報。

用許驤璋自己對自己的評價來說,叫做“金子總是要發光的”,他在上海竟然又幹出了一番名堂,弄到了幾份很有價值的國際經濟情報。據說其中有一條被蔣介石提供給美國,換得了一個師的美援裝備,當然這些裝備後來都被林彪、羅榮桓的第四野戰軍繳獲過去了。但是,許驤璋的名字因此而被蔣介石記了下來。這次,毛人鳳準備實施“901”計劃,蔣介石親自點名說讓“那個姓許的無錫人”去上海走一趟。

現在,許驤璋終於重新踏上了上海這塊熟悉的土地。根據事先安排,他先去找住在黃浦區浙江中路上的一個名叫孔愛芳的28歲的女子。

孔愛芳是上海本地人,出身於一個西醫家庭,其父早歿,所以家境不佳。孔愛芳在18歲時離家出走,被汪偽“76號”特工總部的一個姓姚的漢奸頭目作為外妾養著,身邊有傭人、保鏢、車伕,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姚先生在“76號”分管上海郊區諸縣的情報工作,這自然就被納入了“軍統”派遣上海的地下工作者的視線。於是,孔愛芳就被內定為“工作物件”,“軍統”上海特區頭頭命許驤璋採取“一對一”的手段把孔愛芳拿下後控制在手裡。

許驤璋先收買了孔愛芳的傭人,通過傭人又軟硬兼施地控制了車伕和保鏢。這三位並不知道許驤璋的“軍統”特工身份,只道是一個花花公子,看上了頗有幾分姿色的孔愛芳,也就樂呵呵地接受了賄賂。哪知,許驤璋乾的活兒是從孔愛芳那裡獲取“76號”的情報。所以,當後來事情終於敗露,日本憲兵隊的警車呼嘯而至時,這三位甚至還以為人家東洋先生找錯了地方。孔愛芳卻因為不在家而逃過了一劫,她的姚先生因此吃了些苦頭,後來還是汪精衛發了話才留了一條性命,逃往香港去做生意了。

孔愛芳脫險後,走投無路,找許驤璋求助。但許驤璋沒有上峰發話是不能收留她的,於是就給了一筆錢讓她自找生路。女人若是記起仇來那是很要命的事兒,孔愛芳從此就一直記著這件事。儘管她感恩於許驤璋當時給過她一筆錢鈔,但不能原諒許驤璋是此事肇因。所以,後來她嫁給滬上一個有點名氣的資本家做了小老婆後,可以對許驤璋客客氣氣,仗義疏財,但堅決拒絕許驤璋有時想逢場作戲的念頭。這樣,許驤璋和孔愛芳之間就屬於那種保持著距離但又可以互相說說私話的關係。

這次,許驤璋就是基於這種情況設計了一個方案,讓孔愛芳稀裡糊塗地協助“保密局”執行“901”計劃。

根據潛伏在上海的特務調查,孔愛芳在解放後的生活每況愈下。上海解放前夕,她那資本家老公瞞著她變賣了產業,攜著大老婆和子女悄然逃往海外,沒有給孔愛芳留下一文錢,只有她住的一套小洋房因為當初是她的產權而算是她的財產了。孔愛芳靈機一動把小洋房出租,用一部分租金在浙江中路租了一個住處,剩下的就作為生活費打發了。孔愛芳是一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很喜歡跳舞,差不多天天去“百樂門”,不久就搭識了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名叫甘祖強的小白臉。兩人這時已經同居了半年。

許驤璋的登門使孔愛芳深感意外,這倒不是他的特務身份。許驤璋從來沒有對孔愛芳暴露過自己的特務身份,多年前的那樁“76號”案子,事後對孔愛芳的解釋也是“受朋友之託”,他對外的身份是生意場上的掮客或者洋行的買辦。問題是,自1949年春天江南地區行將解放始,許驤璋就跟孔愛芳中斷了聯絡,孔愛芳一直以為他已經失蹤了。現在冷不防突然冒了出來,許驤璋對她的解釋是,自己去廣州那邊發展了,現在混得還可以,這次來滬考察商機,打算住一段時間,因為惦記著她,好不容易打聽到了她,馬上過來探望。說著,許驤璋就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禮品:高階化妝品、時尚服裝、皮鞋,還有幾筒香菸,都是舶來品。香菸是送給甘祖強的,因為這個小白臉也是“保密局”的“901”計劃中的一枚棋子。

當時,上海灘能夠享用舶來品的人已經不多,因為中國大陸已經受到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共同經濟封鎖,中斷了貿易。所以,海外商品成了罕見之物,誰擁有那就不但具有一種享用之優,還代表著一份心理上的虛榮。因此,許驤璋的這些禮品極受孔愛芳、甘祖強這對同居者的歡迎,也就很容易地贏得了兩人的信任。

隨後,許驤璋就跟甘祖強套起了近乎,對孔愛芳倒反而冷淡了。

甘祖強的出身並不高貴,他的老爸是給一位英國在滬經商的老闆當聽差的。正是由於這一點,甘祖強從小就從老爸那裡學得了一口流利的英語,漸漸還知道了外國貴族的一些做派。這樣,當他成年後,要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具有高貴門第背景、自小就在國外生活的華僑子弟,就不是一樁很犯難的事情了。他那副白臉小生的面容和經常從事“勃克新”(英語Boxing:拳擊)活動而形成的體魄,要想吃軟飯那就是上天特賜給他的福分了,對付孔愛芳那樣的女人,自然就是小菜一碟了。但是,他跟孔愛芳的交往卻是看走了眼,他以為對方很有錢,尋思靠在孔愛芳身上揮霍一番不成問題,哪知同居了方才知道孔愛芳只有一套小洋房,暗歎自己眼力不濟之餘又動起了另一番腦筋。這個腦筋後來在他落網後交代出來,是想把孔愛芳的那套洋房騙賣後捲款玩消失。

不過,這是一個需要時間的計劃,火候到了方才能把洋房的產權憑證騙到手,所以,甘祖強眼下就得捺著性子討好孔愛芳。他是吃軟飯的老手了,討好女人倒是很從容,但就是缺乏實力,沒有裝扮如他對孔愛芳所說的自己是華僑子弟的經濟基礎。為此,他已經悄然背了若干債務。甘祖強以前吃軟飯時曾經跟在人家後面接觸過生意方面的事兒,他自己空閒時偶爾也做做掮客。所以,他盤算著最好先弄點掮客生意來做做,以解決眼前的經濟拮据問題。

許驤璋的出現、許驤璋對甘祖強說的一番話,使甘祖強很感興趣。許驤璋跟甘祖強喝了幾次酒後,基本上已經摸清了對方的路數,這跟潛伏在上海的特務奉命調查到的情況差不多。於是對甘祖強說我在上海有一個好友,聽說在經營西藥方面很有路子,如果老弟有興趣的話,我倒是可以介紹你們兩人認識一下的,看是否有合作的可能。甘祖強一聽,尋思這真是正想瞌睡有人送枕頭來了,於是馬上連聲說好,謝聲不迭。

這樣,“保密局”潛伏在上海的特務仇學武就出場了。仇學武年歲比許驤璋大幾歲,但參加“軍統”卻是抗戰結束後的事兒了。他原是“國軍”的中尉政工人員,抗戰結束後裁減部隊政工人員,戴笠正好擇優錄取從中挑選了一批,進行特務技能訓練。當時,給仇學武當教官的那批人已經屬於許驤璋當年在“軍統”特訓班當學員時的學弟了,所以,若按武林規矩來論的話,許驤璋應該是仇學武的師叔了。這次,根據臺灣方面的指令,讓仇學武擔任許驤璋在滬執行“901”計劃的助手,這對仇學武而言自然不得不生髮出一絲受寵若驚之感,尋思一定得好好表現一番,努力完成使命,給自己創造一條升官發財之道。

說到這裡,我們應當讓“901”計劃的內容曝光了。要說這個計劃內容,先要從“二戰”時最為風靡的一種西藥盤尼西林說起。盤尼西林是英文的音譯,中文的準確表述是“青黴素”。

青黴素的發現開創了人類征服病菌的一條嶄新的道路,之後科學家又據此生產了其他抗生素,一直到今天還在不斷研製著這個黴素那個黴素。

1945年,弗萊明、弗洛裡和錢恩因“發現青黴素及其臨床效用”而共同榮獲了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在英美政府的鼓勵下,藥品製造商進入了這個領域,很快就解決了批量生產青黴素的方法。這種珍貴的新藥一出現,馬上就被公眾認為是“神奇救命藥”。由於產量低且成本高,最初兩三年間青黴素只是留給戰爭傷員使用。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青黴素的價格大幅度下降,接著,英國、美國政府相繼宣佈解除青黴素出口的禁令,青黴素才以緩慢的速度和極少的數量流入英美以外的國家的黑市。對於全世界的需求量而言,這些流出的青黴素的數量顯然是微乎其微的,因此,價格仍然高不可攀,令人咋舌。1946年上海西藥黑市場上黃牛推出的盤尼西林的等重價格甚至一度超過了黃金。

隨著中國大陸諸多城市相繼獲得解放,從事黑市走私盤尼西林的主兒們都聞風而遁。走私盤尼西林的主要渠道——香港、澳門那邊的口子也已被封閉,因此,盤尼西林在黑市場上基本消失了。人民政府衛生管理機構則由於西方國家的禁運而無法從海外採購到盤尼西林,所以,醫院、醫藥商店也是無此藥可賣。當時的蘇聯已經能夠自己生產盤尼西林,根據中國政府和蘇聯政府的協議,蘇聯能向中國出口一些盤尼西林。但是,這些進口的盤尼西林相對中國的需求量而言,簡直是微乎其微。尤其是當時中國大陸還在進行追擊國民黨殘餘軍隊和剿匪戰爭,軍隊對於盤尼西林的需求量很大。因此,盤尼西林是當時中國最為缺乏的西藥。

鑑於這種情況,毛澤東 在1949年對蘇聯進行訪問時,與斯大林談到了請蘇聯政府援建制造包括盤尼西林在內的一些西藥的藥廠。蘇聯政府將該專案列入了對新中國首批援建的專案。三年後,中國終於能夠自己生產盤尼西林了,上市時的藥名改為正規的名稱——青黴素。

1951年,當時的情況是中國尚未能夠自己生產盤尼西林,而中中國人民志願軍在北韓戰場上,大批官兵負傷。不難想象,盤尼西林對於當時的志願軍是多麼缺乏。

臺灣“保密局”的特工專家就是基於這種形勢背景,策劃了“901”計劃:將一種由美國間諜機構研製的無色無味且通常藥檢手段無法檢測出的毒藥混入盤尼西林針劑藥粉內,將這些盤尼西林作為走私貨偷偷運往上海,物色一個矇在鼓裡的局外人作為貨主接收貨物;安排另一名局外人對此事進行舉報,從而使中共方面安排力量截獲這批走私藥品;中共方面獲得這批中國大陸特別急需的藥品後,肯定會檢驗,但憑大陸藥檢部門目前的檢測水平是不可能發現這些盤尼西林針劑中混入了毒藥的,所以會作出這是正常的盤尼西林針劑的檢測結論。這樣,這批藥品就不會被銷燬,根據大陸目前對於盤尼西林的缺貨狀況,自然也不可能送往醫院或者西藥房作為商品出售,而會將其放到最需要的地方——那就是提供給正在北韓作戰的志願軍了。那些負傷的志願軍官兵在使用這種特殊的盤尼西林之後,初時跟使用正宗產品沒有什麼兩樣,傷口也能痊癒,身體也沒有什麼反應。但是,過了大約半年之後,美國專家研製的慢性毒藥就開始發揮作用了,它能夠使人的內臟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漸漸地腐爛,然後有一天就突然死亡了。更為可怕的是,即使死亡之後對屍體進行解剖,也無法查出這是毒藥在起作用。

許驤璋物色的接收這批特殊走私貨的“矇在鼓裡”的主兒,就是“花花公子”甘祖強,讓助手仇學武去做具體工作,而他本人要做的是把孔愛芳“培養”成一個舉報者,讓她去舉報甘祖強。鑑於孔愛芳與甘祖強的同居關係,要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是有一定難度的,所以必須得由許驤璋這個老牌情報特工親自策劃了。

之後幾天,仇學武和甘祖強打得火熱,已經具體談到了關於走私這批盤尼西林的問題。甘祖強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表示非常願意跟仇學武合作,不過,資金卻是一個問題。據仇學武說,這批盤尼西林的數量大約在3000盒,需要一筆鉅款才能買到手。而走私貨物的規矩甘祖強也是知道的,向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因此,甘祖強就對仇學武說了這個問題,表示自己拿不出哪怕是百分之一的資金。

仇學武怎麼說?他當然不能大包大攬地說你拿不出不要緊,由我來拿就是。如果這樣說了,那就容易露餡,因為能夠拿出這筆鉅款的人,是不可能看中甘祖強這樣的角色並將其選為合作物件的。仇學武的說法是由許驤璋事先傳授過的。他說,老弟你拿不出百分之一,不瞞你說,老兄我連百分之零點五也拿不出。不過沒有關係,這筆資金是由別人出的,我不過是他的代理人罷了,我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再說也沒有經驗,從來沒有做過這種活兒,聽說老弟你以前曾經走私過五金產品,所以想請你跟我合作一把,反正有好處大家平分就是了。什麼叫哥們兒?這就叫哥們兒,還是鐵的!

談話進行到這一步,就該暫且打住告一段落了,一下子談得太深了,容易嚇著人家,甘祖強不過才26歲一個青年哩。又過了兩天,仇學武再次跟甘祖強見面,這回就談深了:老弟啊,我跟人家投資方說了,投資方的意思是這種事兒在舊社會就屬於犯法,現在新社會那就更加不用說了,咱跟甘祖強初次結識,憑什麼這樣相信人家?

甘祖強一聽就急了,這不是不帶我了嗎?於是就急赤白臉地打斷仇學武的話要求一定帶上他一起做,並說他眼下是如何如何需要獲得發財的機會,說到動情處,甚至落了眼淚。這,完全在許驤璋的預料之中,這就是專業特工的水平了。仇學武見時機成熟就說:老弟啊,我沒想到你對這件事抱有如此濃厚的興趣,這份積極性真是令人感動。這樣吧,我給你向人家投資方再說說看,儘量替你爭取到這個機會吧。

當天晚上,仇學武到甘祖強下榻的浙江中路孔愛芳住所來了,“正好”許驤璋也來看孔愛芳。甘祖強自然要避著那二位,於是就把仇學武扯到房間裡去說話了。仇學武對甘祖強說,人家投資方的意思是:既然如此,那就讓你老弟交納一筆保證金表示誠意吧。你可以放心,這筆保證金不是投資,不會拿去作為本錢的,不管這次買賣做得成與不成,事後都會一文不少還給你的。甘祖強一聽就來了勁兒,問保證金需要交多少。仇學武說不能少於1000萬元吧(注:舊幣,相當於新版人民幣1000元)。當時物價低廉,1000萬元不是一個小數額,甘祖強聽了頓時臉有難色。仇學武說你如果覺得為難,那也有一個辦法,可以用同等價值的東西作抵押的。甘祖強先是一喜,然後就苦著臉只是搖頭,暗忖我的所謂華僑身份那是編造的,我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大概就是老爸那臺十七燈舊收音機,拿到電器行去恐怕也賣不了1000萬元保證金的百分之一哩,我有什麼東西抵押?

仇學武對於甘祖強的神色不讀也懂,因為事先“保密局”早已調查得清清楚楚,如果眼前這小子真拿得出1000萬元保證金的話,大概特工專家也不會將其作為工作物件了呢。他沒有對甘祖強說拿什麼東西抵押,只是微笑著,用那種像是很和藹、客氣的眼光看著對方。甘祖強當然不笨,他既然一心要往這個套套裡鑽,那自會想出主意來的。片刻,他就打定主意,對仇學武說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現在跟我同居的阿姐的一套洋房的房契悄悄借用一下。

用犯罪心理學來分析,甘祖強的這個選擇屬於偶然中的必然。之前他就有過把孔愛芳的那套小洋房偷偷賣掉後捲款玩消失的念頭。只是要做成此事,得請孔愛芳本人親自出場。當時上海灘的房屋產權憑證還延續解放前的舊憑證,如果房子是自己出資建造的,那就憑出資人與營造商的合約在房子造好後向工部局申領房契;如果房子是通過買賣所得,那就由房屋轉讓人約請兩名中間人作證當場立下房屋出讓契約。解放後,市民如果要買賣房屋,還是按照舊規矩辦。這對於甘祖強想把孔愛芳的洋房騙賣是一個難題,你即使拿到了孔愛芳當初買進房子時的房契也沒用,因為必須讓孔愛芳親自到場簽名畫押才行,這需要他耗費時間對孔愛芳下水磨工夫,火候不到別撒網,否則準會把鳥兒驚飛了。而眼下的抵押就不同了,甘祖強只要把孔愛芳的房契偷偷拿到手,交給仇學武,就算完成抵押了,完事後再拿回來悄然放回原處就是。

甘祖強得意揚揚地對仇學武說了說,仇學武說這事我不表態,你自個兒看著辦吧。甘祖強說那就這樣定了,你等我的訊息就是!

這番密議,自然落到了由許驤璋在外屋暗示下對甘祖強和仇學武的鬼鬼祟祟之舉產生了好奇加懷疑之心從而進行偷聽的孔愛芳的耳朵裡,真個是又驚又惱,自然要作出一番反應。

可是,孔愛芳作出的反應卻讓許驤璋大失所望!

孔愛芳跟比她小兩歲的同居者甘祖強的關係,屬於情人關係。她是一個喜歡享受奉承的女人,也就是上海人所說的“吃花”的女人。這裡的“吃”是滬語“喜歡”的意思,“花”用於此間作滬語“甜言蜜語”理解。而甘祖強恰恰就是這類男人中的佼佼者。因此,孔愛芳很喜歡甘祖強,她為自己設定的終極目標是要和甘祖強結為夫妻。

孔愛芳偷聽到了甘祖強跟仇學武的密議後,最初當然是惱火,尋思自己對他這樣好了,而他竟然還要瞞著自己偷拿房契去做非法生意。但惱過之後沒幾分鐘就產生了另外的念頭,她轉念一想:甘祖強對我還是不錯的,他這樣做也是為了掙錢,平時他一直說的要掙大錢供我享受,看來這就是為了實現他的諾言啊。如此一想,孔愛芳的火氣就消失了。本來,她是準備要對許驤璋訴說一番的,就是這一轉念,她打消了訴說的念頭,若無其事地把話題扯到了其他方面。

許驤璋觀察人的心理自有一套獨特功夫,當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思,便很是有些失望。不過,他也並不沮喪,一個合格的特工,當然得具備良好的心理素質,否則這活兒還怎麼幹?當晚,許驤璋沒有作出什麼反應,甚至想也沒想過,一直到仇學武和甘祖強結束談話開口告辭,他臉上也沒有什麼異樣神情顯露出來。

為防止給甘祖強留下一個這是一起“連檔模子”之局,許驤璋沒有和仇學武一起離開,他是在仇學武告辭後一個多小時才離開的。離開後就去了外白渡橋畔的一家咖啡館,那裡,仇學武已經在等著他了。許驤璋對仇學武說了孔愛芳的反應,仇學武說如此看來這件事有問題了,要麼我乾脆另外叫人舉報這樁案子算了?

幹特務工作也是講究資歷的,而且似乎比其他行當還要講究,因此,對於仇學武這樣的行業後輩,許驤璋其實是看不上眼的。於是,他就對仇學武說,如何執行計劃,上峰是有一套具體方案的,方案是“最高組織”(指“保密局”)的專家制訂的,通常,必須按照專家制訂的方案執行計劃,這樣,即使失敗了,回去述職時也有個說法,不至於受到處分。他見仇學武的臉上露出似乎懷疑的神情,便又說:我知道你是想說難道專家能夠預料到一切,包括眼下孔愛芳對此的態度?我告訴你,專家不是神仙,他們不可能預料一切情況,但是,專家是會考慮到意外情況的,所以通常在交待行動方案時會給你總的思路,如果發生意外,只要按照他們的思路軌跡考慮解決方法,一般來說也是很有效果的。這件事,接下來怎麼做,讓我考慮後再作決定。你那裡,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仍舊和甘祖強那小子談下去。注意,甘祖強其人比孔愛芳要重要得多,你可得牢牢抓住,千萬不能放手。

許驤璋按照“保密局”的特工專家制定的思路考慮下來,想到了另外一個措施:那甘祖強是一個喜好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那何不就在這上面做做文章,弄一個漂亮女人去勾引他,然後讓孔愛芳知曉此事。女人的吃醋心決定她決不會聽之任之,何愁她不上鉤?

主意打定,許驤璋就約見仇學武,如此這般說了說,讓仇學武去執行。

仇學武作為“保密局”的潛伏特務,還擔負著發展新特務的使命,他的工作積極性還是蠻高的,這一年多時間裡已經發展了11名新特務,有的已經接受過實戰考驗,比如散發反動傳單、散佈擾亂人心的謠言之類。此時他決定從發展的新特務中挑選一名女性去執行勾引甘祖強的使命。

這個女特務名叫柳傳麗,22歲,未婚,初中畢業,在一傢俬立醫院當護士。這個姑娘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反應敏捷,口齒伶俐,據仇學武向許驤璋介紹,乃一個“有頭腦的人”。柳傳麗的頭腦在於懂得記住仇恨,她的父親是上海灘的一個惡霸,解放後被人民政府鎮壓了。柳傳麗把這件事作為與共產黨結下了深仇大恨的人生頭等大事對待,從此就一心一意留意著如何報仇。還真讓她給撞上了,仇學武的老婆患了闌尾炎住院開刀,正好柳傳麗是位護士。仇學武一下子就看準了這個小護士。於是,在老婆痊癒出院後,他也生了“病”,私立醫院好說話,只要付錢,想住院就住院,還能指定病房、床位,仇學武當然躺在他老婆躺過的那張床上。等到他出院時,柳傳麗已經宣過誓了。

這次,仇學武讓柳傳麗去勾引甘祖強,生怕嚇著對方,就說這是來自臺灣“國防部保密局”的指令,如果照著實施了,就算是立下了功勞,日後……柳傳麗打斷說功勞不功勞我無所謂,我要的是報仇!仇學武便改口說你要為你老爹報仇,那這一步棋子真是再好不過了,你這步棋子一走通,下面的全盤計劃就都能暢通了,對共產黨的破壞作用那是大得沒法說的,看報紙吧。

柳傳麗於是接受了指派,經仇學武的介紹認識了甘祖強。

仇學武故意安排了一個在舞廳“偶然”遇到柳傳麗的機會。柳傳麗是有備而來,刻意打扮了一番,又施出了那份在舊社會私立醫院受過特殊訓練的護士小姐的嫵媚,馬上使甘祖強產生了非分之想。甘祖強對於女人,一是圖色,二是圖財,能夠“雙圖”當然最好。對於孔愛芳,他圖的就是那套洋房。此刻對於眼前這個護士小姐,他就圖色了。

甘祖強跟柳傳麗結識之後,次日就給她打了電話,約她到國際飯店吃飯。柳傳麗應約而至。這是仇學武預先對柳傳麗關照過的,讓她不要堅持拒絕,因為那樁使命的時間有點緊迫,一擺架子就要耽擱了。不過也不能主動,一主動可能會引起甘祖強的懷疑。柳傳麗都一一做到了,她跟甘祖強在公平路上一傢俬營旅館裡開了房間。開房間時,還特意跟旅館的服務員鬧了一點小糾紛,好讓接下來的事情好做一點。

所謂“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許驤璋悄然對孔愛芳所說的:我聽仇學武說,甘祖強好像交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是個22歲的護士小姐。他故意說得漫不經心,但對於孔愛芳而言,幾乎等同於在耳畔爆了一個“二踢腳”。她馬上盯著追問,許驤璋吞吞吐吐了好一陣,才答應向仇學武打聽後再告知。

打聽的結果就涉及了公平路上的那傢俬營旅館,孔愛芳當即前往詢問。旅館服務員對柳傳麗的惱火還沒有消,正好添油加醋說了一番。

女人在感情問題上有時很容易走極端,孔愛芳也不能免俗,回到住所,正好許驤璋也來了,她便哭哭啼啼地把情況訴說了一番,說要給甘祖強顏色看。許驤璋假裝勸說,但說出的話語卻不乏火上澆油之嫌。孔愛芳在男女方面畢竟是老手了,她這時的頭腦顯得出奇的冷靜,得出的結論也就有些冷。就像當初她認為許驤璋有負於她而從此不能發生上床之類的事情一樣,她同樣也認為甘祖強既然跟那小護士私通了,那她姓孔的也就別指望能夠跟他結婚,這場交往也就不過是一場遊戲,此刻差不多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了。不過,她畢竟對甘祖強傾注了一份難得的真心,所以,就這樣分手似乎過於便宜他了。於是,孔愛芳的心裡就產生了報復的念頭。

怎樣報復?孔愛芳反覆考慮下來,覺得只有抓住前幾天偷聽到的那樁準備走私盤尼西林的事兒做文章。反正做不成夫妻了,那就乾脆得罪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寫一封舉報信把甘祖強弄到監牢裡去算了。至於人民政府會判處甘祖強什麼刑罰,那就看他小子的造化了,以孔愛芳此刻的心態,當然最好是槍斃。

別看孔愛芳不過是一個小市民式的俗女人,她倒還是有心機的,決定之後,她沒有對許驤璋透露,因為她考慮到走私盤尼西林之事跟仇學武也有關係,到時候人民政府少不了也要請仇學武進去吃免費飯,而仇學武是許驤璋的朋友,讓許驤璋知道了透露了風聲,這事兒就黃了。

孔愛芳另外還考慮到了一個問題,她得先讓甘祖強有機會把這件事進行下去,使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偷拿到她的房契。於是,她就對甘祖強謊稱要和幾位小姐妹一起去普陀山燒香,問甘祖強是否有興趣一起去。甘祖強正為沒有機會下手偷拿房契而犯愁,此刻孔愛芳把機會主動送上來了,哪有推出去的道理?自然找了一個理由婉拒了。

孔愛芳去徐家彙的一個小姐妹那裡住了五天,回來後一檢查,房契已經不在了,便知道甘祖強已經開始行動了。後來知道,甘祖強是在孔愛芳離開的當天下午就從街頭請了一位鎖匠來開了鎖,偷拿了房契交給了仇學武。

孔愛芳於是就寫了一封舉報信,生怕寄丟了,決定親自送往華東軍政委員會去。

孔愛芳不知應當向哪位領導同志舉報此事,就在信封上寫了“上海市華東軍政委員會 領導同志收”。解放初期時,華東軍政委員會的每個領導每天都不知要收到多少封人民來信,通常就交由華東軍政委員會祕書處分管信訪的人員去處理。本來,孔愛芳把信函交給接待人員就行了。但是,她出於謹慎,擔心這封函件沒有受到重視,於是就對接待人員說她要把信函直接交到哪位領導的手中。這一要求當然是無法滿足的,孔愛芳一見人家搖頭,就擺出了一副不見到領導決不罷休的架勢,聲稱要在接待室一直待下去。這樣,工作人員就要問一下究竟是為何事而要直接向領導投遞該函。孔愛芳說是為舉報走私藥品事,那個接待人員一聽“藥品”兩字,立馬就說那你把這信函送到上海市衛生局去吧,衛生局局長崔義田同志還兼著華東軍政委員會的衛生處處長,交給崔局長沒錯。

孔愛芳於是就去了上海市衛生局。她未能見到局長崔義田,但是,接待她的工作人員答應一定把信函交給崔義田局長。工作人員沒有蒙人,確實是把孔愛芳的這封信函交給了崔義田局長。

崔義田看了舉報信函,認為這件事應當由公安部門去處理,於是就把信直接轉給了上海市公安局揚帆局長。揚帆收到後,批轉到了刑事偵查處。當時,這種不著邊的舉報信函幾乎每天都會飛往公安局,有時一天幾十封甚至上百封也是有的,大部分查著查著就沒法查下去了,工作量之大、警力之緊是可想而知的。刑偵處的領導看了孔愛芳的這封未具舉報人姓名和住址的匿名信函,暗忖別又是一個查不下去的線索啊,但工作是要做一下的,於是就喚來一位從部隊轉業過來的名叫羅清山的刑警,讓他先去初步查摸一下這封舉報信函內容的真偽。

羅清山是解放戰爭前期入伍的山東籍小夥子,上海戰役時他在宋時輪的第三野戰軍第九兵團政治部保衛部當保衛幹事。中共方面接管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宣告成立上海市公安局後不久,為充實公安力量,他奉命和其他一批部隊同志就地轉業,當了人民警察。羅清山沒有什麼突出的聰明才智,但是小夥子非常踏實,尋思既然到了這個崗位上,那就得把工作做好,而要在大上海做好公安工作。看來先得把上海灘的道路摸熟,還要把上海話學好。這兩樁事情說說容易,真要做成功那還是蠻犯難的。但是,羅清山經過兩年多的努力,最終還是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到接受這一使命的時候,小夥子已經把上海灘的每條大街小巷都摸排得了如指掌,一口上海話也說得幾可亂真,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哩。

羅清山接受任務後,想了一陣,尋思要了解舉報信內容的真假,有兩個途徑:一是去找信中所說的那兩個有名有姓但是不知住址的被舉報走私藥品的主兒甘祖強和仇學武,二是找到那個匿名的舉報者。這兩條途徑的相同之處是對方都沒有住址,不同之處是前者有姓名,後者連姓名也沒有。那麼,走哪條途徑呢?羅清山想先去找那個匿名舉報人,這樣做盡管難些,但是找到後接觸時沒有“打草驚蛇”之慮,而且找到了舉報人也等於是找到了被舉報人甘祖強和仇學武。

怎樣才能找到那個匿名舉報人呢?羅清山想,舉報信是從上海市衛生局轉過來的,那就先去那裡了解一下情況。這封信的信封上沒有貼郵票,也沒有蓋郵戳,說明不是通過郵局郵寄的,那就很有可能是寫信人直接上市衛生局遞交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運氣就來了。

運氣倒還真讓羅清山撞著了,他去上海市衛生局一打聽,信訪接待的工作人員根據信封上的編號查到了收下這封信函的登記,那上面竟然有孔愛芳當時自報的姓名和地址。羅清山真是喜從天降,抄下後就去走訪。小夥子多生了一個心眼兒,他沒有直接上孔愛芳的住處,而是先去了管段派出所,向分管的戶籍警了解是否有孔愛芳這樣一個住戶。戶籍警查了一下,說有孔愛芳這麼一個住戶,不過報的是臨時戶口,她的固定戶口是在閘北區,她那臨時戶口本上還掛著一個人,是個男子,名叫甘祖強。

羅清山這下樂了,別說天上掉下餡餅只是童話故事中的情節,看來現實生活中也有啊。如此看來,這封信的內容十有八九倒是屬實的,因為舉報人和被舉報人是住在一個門口裡的,那事兒通常就不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的了。出於慎重,還是先請示領導再說吧,看這活兒怎樣往下派。

刑偵處領導聽了羅清山的彙報,說小羅你這樣做很好,是得先研究一下看怎麼往下查,這事兒估計是確鑿的呢,那就得立案了。活兒還是你幹,給你增派一個助手,讓小袁和你一起查吧。

小袁名叫袁蒙一,比羅清山小兩歲,他是革命烈士後代,其父是中共地下黨的情報人員,抗戰勝利前一年在蘇州被捕,拒絕吐露機密出賣同志,英勇不屈,光榮犧牲。上海解放時,袁蒙一正由其經商的伯父供養著讀高中,其父當年的上級隨軍進滬後在市公安局當部門領導,前往他家慰問,袁蒙一堅決要求輟學參加工作,於是就進了公安局當了一名刑警。

羅清山和袁蒙一兩人經過一番商議後,決定通過派出所安排悄悄跟舉報人孔愛芳接觸。當天下午,派出所戶籍警請居委會幹部打探到甘祖強不在時,就把孔愛芳請到了居委會幹部的家裡接受刑警的調查。

孔愛芳對於刑警找上門來感到吃驚,甚至有些緊張,但很快就平靜下來,承認是她寫的舉報信,然後又把情況陳述了一遍。可能出於謹慎,也可能根本是一種無意識,她隻字未提許驤璋。這樣,當時的陳述筆錄裡就沒有許驤璋的記錄,警方根本不知道還有許驤璋這樣一個其實更值得懷疑的人物。

事先,領導已經把策略向羅清山兩人作過交待了:如果舉報情況屬實,那就要求孔愛芳嚴格保密,穩住甘祖強,對走私藥品情況予以密切監視,讓他們把藥品偷運進來,到時候來一個人贓俱獲。

當下,袁蒙一就把要求對孔愛芳說了,希望她能配合政府做好這件事。孔愛芳說沒有問題,但她也有一個要求希望政府滿足。孔愛芳的要求是:我的房契已經被甘祖強作為信用擔保抵押在人家手裡了,希望到時候政府能夠發還。袁蒙一說這事沒有問題,肯定會還給你的。孔愛芳於是很高興地點頭,表示絕對沒有問題,一定配合警察同志把這件事做好。

其實,孔愛芳的舉動沒有逃出許驤璋的視線,說老實話,他最擔心的就是孔愛芳不舉報,再有就是舉報後不被警方重視,現在事情發展的軌跡是沿著“保密局”特工專家事先設定的方向走的,所以他就放心了。為防止發生意外,許驤璋就不再去孔愛芳那裡,還關照仇學武也用不露面的隱祕的方式跟甘祖強聯絡。

為防止夜長夢多,許驤璋要求仇學武立刻執行“走私”行動。貨是現成的,那是3000盒盤尼西林針劑粉末,每盒12瓶,可供救治二三千名傷病員。這批貨,在許驤璋離開臺灣的差不多同一時間,就運到了當時還被國民黨軍隊控制著的大陳島,然後通過“保密局”的祕密地下運輸渠道偽裝成海貨運至上海附近的海域,乘夜晚黑幕的掩護避開解放軍海軍巡邏艇的巡查,就在海上和前來接貨的“保密局”潛伏特務辦理了交接手續,由潛伏特務運至浦東高橋鎮一位不是特務身份的百姓朋友家裡存放著。保管這批特殊貨物的潛伏特務得到的指令是,根據指定的暗號發放這批貨物。

羅清山、袁蒙一對孔愛芳調查後的第三天,許驤璋決定開始行動。他先讓仇學武給甘祖強寫了一封信,說貨物已經運到,目前藏於浦東高橋鎮某處,這兩天準備提貨。寫這封信的用意其實是要使警方知道這批貨密藏於何處,好讓警方採取行動。因為警方肯定已經通過郵局控制了甘祖強的通訊,寫給他的信函他本人還沒閱讀到時,警方已經拍照取證了。事實也確實如此。刑警看了這封信函的內容後,當即前往高橋鎮祕密摸排,在川沙警方的協助下對存放貨物之處佈置了祕密監控。

許驤璋下達指令後,就通知仇學武趕緊躲避,連甘祖強也得躲起來,免得他被捕後亂咬亂攀使警方產生懷疑,使衛生管理部門對這批盤尼西林也產生懷疑,從而壞了毛人鳳的大計。

又過了一天,仇學武按照許驤璋的安排,去十六鋪碼頭臨時僱了一輛卡車,寫了一紙條子,用暗號通知高橋方面發貨。這時,羅清山和袁蒙一兩人在高橋鎮已經守候一天一夜了,此刻見有人前來提貨,在川沙縣公安局的幾位便衣民警的協助下將來人連車帶貨給查扣了。

保管貨物的人也給逮進了局子,他當然就咬出了那位利用他的不知是潛伏特務身份的朋友,警方馬上行動。那個名叫丁根寶的特務接到仇學武的通知早躲避出去了,但因為想著家裡還有點事情沒有交待,晚上返回來處理,結果就落網了。不過,丁根寶的被捕跟許驤璋執行的計劃沒有更多的關係,所以,警方對於敵特的陰謀還不可能知情,只是將其作為走私刑事犯罪涉嫌人來看待。由於案值巨大,所以將其押解到了思南路上的上海市第二看守所關押著。

而羅清山、袁蒙一回過頭來想捉拿甘祖強時,孔愛芳說甘祖強已經三天沒有回來過了,也沒有留下過什麼話,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這樣,這個案子就辦得有點像夾生飯了。不過,案子是破獲了,兩個年輕的刑警還是受到了表揚。因為活兒還沒有幹完,所以,一邊準備寫結案報告,一邊對甘祖強和仇學武作了布控安排,保證在布控點只要露面就能抓獲,然後,就跟市衛生局聯絡鑑定查獲的走私藥品的鑑定。衛生局藥檢部門對於藥品的鑑定程式是必不可少的,因為結案報告中要寫清楚查獲的是什麼藥品,真貨還是假貨,抑或是有毒假藥,等等;都要有一個權威說法,以便對走私案犯進行定罪量刑。

前面說過,這批“盤尼西林”針劑中混入的毒藥是中國大陸當時所使用的檢測手段無法檢測的,這樣,這批藥品在經過抽檢後就被認為是正宗的盤尼西林。

訊息上報給華東軍政委員會衛生部,那邊的專家正為籌措有效安全的消炎藥品支援抗美援朝而大傷腦筋,聽說警方查獲了3000盒盤尼西林,就有人把腦筋動到了這上面。一個專家寫了一份建議書,送到了主持工作的衛生局長崔義田那裡。

崔義田是科班出身,他早年就讀於遼寧醫學院,1938年參加新四軍,先後擔任新四軍後方醫院院長、新四軍江南指揮部軍醫處處長、蘇北指揮部軍醫處處長、新四軍衛生部副部長、部長併兼任山東軍區衛生部部長、華東軍區和華東野戰軍衛生部部長、第三野戰軍後勤部衛生部部長,建國後官至國家衛生部副部長、中華醫學會副會長。崔義田對於那3000盒求之不得的盤尼西林自然也有心動之意,如果運往北韓前線,那是可以拯救數以千計的志願軍傷員的生命的。這樣,他在收到專家的建議函後,就召集相關人員開了一個小型座談會,經過討論後,決定從這批查獲的盤尼西林中隨機抽取樣品,送往北京國家衛生部去作了檢測,看結果如何再作決定。

華東軍政委員會衛生部的決定跟警方已經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了,警方這時要做的是結案了。

但這時卻發生了一個意外!

許驤璋在警方查扣藏於浦東高橋鎮上的那3000盒盤尼西林之後,暗暗長噓了一口氣,尋思這樁活兒總算幹完了。至此,他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藥品已經到了共產黨手裡,是否會運送北韓前線去給志願軍野戰醫院使用,那就不是他能起什麼作用的了,於是,他就想按照事先上峰所交待的,返回臺北去向“保密局”交差。是否立得上功那要看造化,但此行總算沒有出事,得以平安返回臺灣,那可算是喜事一樁了。

但是,就在許驤璋準備動身的時候,“保密局”本部通過地下電臺向他下達了一條指令,讓他“暫緩回返,留滬代行視察潛伏組織情況,物色優秀分子上報區域性作備選全能特工之用”。許驤璋差點要破口大罵,這不是要老子涉險嗎?潛伏的主兒中哪個萬一已經變節了的話,正等著臺灣來人登門好作為向共產黨邀功求賞的資本,他姓許的豈不正是自投羅網嗎?但沒有回絕的理由,他只好先留下來再作計議了。

許驤璋的留下,仇學武是不知道的。仇學武與許驤璋的助手關係,從完成“901”計劃開始已經結束了,根據特務工作的紀律,他和許驤璋就不能再見面或者聯絡了。仇學武這時想到了一個問題:許驤璋完事後回臺灣了,我還在大陸待著,“走私盤尼西林”這樁活兒雖已幹完,但共產黨公安局的活兒還沒有完哩,他們還在偵緝甘祖強,通過甘祖強就能找到我。要想擺脫這個風險,看來只有切斷線索。眼下,跟甘祖強和孔愛芳的脫離還不能算是真正完整的切斷,要真正切斷,看來只有殺人滅口了。殺誰?最好是把甘祖強和孔愛芳一起解決掉,但甘祖強目前在哪裡他不清楚,孔愛芳倒是清楚的,還在浙江中路那裡住著,那就先解決這個女人吧。至於甘祖強,有了他的下落再下手。

派誰下手?想來想去還是那個小護士柳傳麗似乎最為合適了。於是,仇學武就指派另一個特務名叫裘富貴的去浙江中路那裡打聽孔愛芳的下落。打聽的結果是孔愛芳上一天患了急性闌尾炎,連夜被送到第一人民醫院去了。仇學武尋思在醫院那就更容易下手了,柳傳麗又是做護士的,熟悉醫院情況,讓她下手再好不過。

可是,柳傳麗卻不肯執行這個使命,因為她之前奉命勾引甘祖強,仇學武對她說過會發生登上報紙的破壞事件,但她一直等到現在也沒見報上刊登什麼事件,所以,她那大小姐脾氣就發作了,無論仇學武軟硬兼施,威脅利誘,她一口咬定不幹了,除非仇學武馬上做一樁轟動上海灘的大事件出來,讓她看著共產黨受損害出出氣,倒還可以考慮考慮。柳傳麗把話說到這一步,仇學武也就拿她沒有辦法。畢竟這個使命並非臺灣的指令,而是他為了保全自己而自作主張決定的,他不可能因此而對柳傳麗採取紀律制裁。況且,一制裁柳傳麗,他就多了一份暴露的可能性。

這樣,仇學武就只好另外選擇執行物件,尋思一事不煩二主,乾脆就叫裘富貴去執行算了。

裘富貴33歲,他是蘇北人,出身地主,當過還鄉團小頭目,親手殺過七八名民兵和解放軍家屬,用“血債累累”來評判算不上冤枉他。淮海戰役結束前,他見“國軍”敗局已定,便逃來上海,改名換姓開了一家水果店鋪。正好他跟仇學武的老婆是同鄉,買賣時間稍長就跟仇學武夫婦認識了。仇學武在跟其接觸中也就漸漸覺察到裘富貴對共產黨似有刻骨仇恨,尋思多半不是一個善主兒,悄悄讓老婆以探親為名回鄉打聽,公安局門口的牆上貼著裘富貴的照片正張榜通緝著呢。仇學武馬上就把裘富貴拉到了手下,成為一個死心塌地的骨幹分子。

裘富貴沒有柳傳麗那樣的大小姐脾氣,也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仇學武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只求有一天老蔣反攻大陸成功。當下,聽了仇學武一番話語,就馬上點頭說願意去第一人民醫院謀殺孔愛芳。

但是,裘富貴並不是一個稱職的殺手,儘管他親手製造了七八條人命案。仇學武給了他一件白大褂,讓他冒充醫生晚上潛進病房,往正熟睡著的孔愛芳的心窩插上一把尖刀,當場了結就是。但裘富貴尋思萬一孔愛芳捱了刀還不死,當場叫嚷,或者他剛捱到病床前她就叫起來了,那怎麼辦?所以,他就自作主張地修改了行動方案。他向街頭兜售老鼠藥的小販買了老鼠藥,煮了一鍋雞湯摻了進去。然後,把雞湯拿到了醫院,卻又不敢直接送進病房。於是就“假裝”在樓下碰到了一個病人家屬,說他有急事不上去了,煩請人家幫個忙把雞湯送到幾病區幾病床那裡。解放初期,社會人際關係很是融洽,助人為樂比本分事還本分,那個家屬很是熱心,馬上樂呵呵地辦了。

可是,出乎裘富貴意料的是,他事先打聽準了的孔愛芳的病床已經發生了變化,醫院已經給孔愛芳換了一個病床。這樣,這鍋摻老鼠藥的雞湯就送給了原先她那個床位的病人。這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先生,也是患了闌尾炎來動手術的。上一天有個鄰居來看他,說過要熬湯給他加強營養的,所以就以為這是鄰居送來的營養湯。他當下也不生疑,正好趕上開飯的當兒,就乘熱喝了些肉湯,吃了點雞肉。

不到兩小時,老鼠藥就發作了。好在是在醫院裡,醫生馬上搶救,老先生喝得也不算多,所以倒是沒有喪生。醫院方面當然馬上報警,上海市公安局北四川路公安分局派員前來調查,因為涉及人命,所以很是重視。不過,偵查員是盯著老先生的社會關係查詢線索的,所以不可能查出什麼來。而孔愛芳對此根本就沒有想過是怎麼一回事,只將其當做一件病房新聞告訴前來探望她的親朋好友。

這件事發生後的第三天,羅清山和袁蒙一來向孔愛芳打聽是否有甘祖強的訊息。孔愛芳跟兩位刑警打過好幾次交道了,覺得很熟了,所以把這樁病房新聞告訴羅清山、袁蒙一。

羅清山、袁蒙一當時聽了也就聽了,按照警察內部的規矩,凡是已經有其他同事在調查的案子,別人是不宜議論和去猜測什麼的。但是,兩人回到市局後作訪查記錄時,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節,就議論起來。因為之前兩人曾去過一次醫院,那是聽戶籍警說孔愛芳住院的訊息後,他們是去慰問這個協助破案有功的舉報人的。當時,孔愛芳躺在正好是這次中毒的老先生現在躺的病床。於是,他們就考慮到投毒事件是否是針對孔愛芳的?

羅清山向刑偵處領導彙報了這一想法,認為有必要去北四川路分局走一趟,了解一下他們對投毒案件的偵查情況。刑偵處領導贊同羅清山的想法,出具了介紹信讓馬上去調查。

向北四川路分局調查的結果使羅清山、袁蒙一對投毒案件產生了更深的懷疑,他們決定跟孔愛芳再次接觸,看是否能夠了解到與那起走私案件更多相關的情況。

這時,孔愛芳正好出院了,她的一位親戚把她接到家裡去休養。於是,兩位刑警就去了孔愛芳的親戚家對孔愛芳進行調查。

這樣,終於提到了一個之前從來沒有提及過的、事實上刑警也從未想到過的問題:甘祖強和仇學武是如何認識的?

孔愛芳對於警方懷疑“毒雞湯事件”可能是針對她的這點是認同的,於是就頗有些驚慌,她同時也就意識到當初的舉報似乎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麼輕鬆,看來,不僅僅是一個讓甘祖強吃點苦頭的問題,同時還涉及了其他人,人家心痛那些鉅額資金,所以對她恨之入骨,想來要她性命了。這樣,孔愛芳就想努力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對警方說清楚,好讓刑警儘快查明情況,抓獲所有涉案人員。只有這樣,她才能太平了。於是,她在陳述甘祖強與仇學武的相識時就說到了許驤璋其人。刑警對於突然新冒出的這個男子很感興趣,反覆詢問了許驤璋歷史上和此次忽然露面的種種細節。

兩位刑警返回市局向刑偵處領導彙報了調查到的情況,領導想了一下,拿出了一本華東軍政委員會公安部內部印刷的小冊子,上面有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後期開始一直到上海解放這段時間裡警方能夠收集到的所有曾在上海灘活動過的國民黨“軍統”、“中統”、“淞滬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國防部保密局”、上海市警察局等各部門大大小小的特務分子的名單,讓袁蒙一、羅清山翻翻,看上面是否有許驤璋這樣一個名字。

結果,上面果然有許驤璋其人,還有他的簡歷,最後註明是“目前下落不明,有特務被捕後供稱已逃臺”。

刑偵處方面沒有想到查刑事案子竟然查出了一個有點資歷的“軍統”特務來,不禁愕然,於是當即同政治保衛處聯絡。政保處已經接到國家公安部轉來的情報,說據內線密報,有一名許驤璋者於1951年10月離開臺北前往浙江省被蔣方佔領的島嶼,疑擬潛赴大陸從事破壞活動。上海市公安局在接到這份情報後已經佈置了密查,但一直沒有查到許驤璋的訊息。此刻竟然被刑偵處查了出來,自是興奮不已。

羅清山、袁蒙一被請至政保處介紹“盤尼西林走私案”偵查情況,幾位經驗豐富的老偵查員聽著聽著就覺得似乎不對頭。他們這些人善於從政治破壞角度來考慮案情,因為這事涉及到“軍統”資深特務許驤璋,所以就對這起案件產生了懷疑,因為孔愛芳說得很明白:她是因為吃醋而決定舉報甘祖強要讓他吃官司的。而使孔愛芳吃醋的關鍵一節——前往公平路旅館捉姦一舉,是由許驤璋提供的訊息,這就有理由懷疑此事可能是由許驤璋策劃的。許驤璋一手介紹仇學武跟甘祖強搞盤尼西林走私,一手又使孔愛芳去捉姦,最後導致孔愛芳憤而舉報走私案,這情節就很是值得懷疑了。

案情直接彙報到了揚帆局長那裡,揚帆聽說查獲的盤尼西林抽檢樣品送往北京複檢,如果未發現問題那就有可能支援抗美援朝戰場醫院去了,便馬上致電華東軍政委員會衛生部詢問送京檢測情況。那邊回答說北京的檢測結果剛到,說送檢盤尼西林沒有發現問題,明天崔義田局長準備在例行局務會上提出討論將該批藥品支援北韓前線問題。揚帆暗噓一口氣,當下便直接掛通了崔義田的電話,說明了情況。崔義田聽得暗自心驚,說那我們這邊馬上封存這批藥品。揚帆說不管我們是否偵破該案,對這批藥品的檢測還是要求有一個確鑿的定論的,崔局長你看有什麼更權威的檢測方法嗎?崔義田說要麼就請蘇聯方面協助檢測,我們馬上給國家衛生部打報告送檢吧。

上海市公安局政治保衛處當即決定對該案進行立案偵查,當晚即成立了專案偵查組。鑑於刑偵處刑警羅清山、袁蒙一對案件進行了先期偵查,熟悉案情,故將兩人臨時調來參加專案工作。

專案組對案情進行分析後,認為刑警先前懷疑醫院發生的“毒雞湯事件”可能是針對孔愛芳的殺人滅口行動是有道理的,按照這個思路,就產生了一個新的方案:讓孔愛芳返回其浙江中路的住處居住,敵特方面見她返回了,可能還會繼續採取謀殺行動,警方來一個晝夜守候,嚴密保護,屆時對敵特分子現場捉拿,再順藤摸瓜追查包括許驤璋在內的其他敵特。

這個方案馬上得到了實施,孔愛芳很樂意配合警方,很平靜地返回了浙江中路住處。警方安排了若干名便衣警察分班輪流祕密蹲守。

可是,蹲守進行了整整一個星期,敵特分子竟然沒有任何行動。專案組深覺納悶,難道這事兒哪個環節沒有考慮周到,在某處弄砸了?

專案組舉行了案情分析會議,再三研究如何進行下一步偵查工作,最後決定在浙江中路孔愛芳住所這邊繼續祕密蹲守,那是針對甘祖強的。而另外也需要伸出一個偵查觸角,那是針對把甘祖強拉下水的仇學武的。

專案人員分析,從孔愛芳的陳述來看,那個仇學武是許驤璋介紹給甘祖強認識的,而甘祖強和那個他不知姓名的小女人(即護士柳傳麗)在公平路那家旅館通姦的訊息,據許驤璋對孔愛芳說也是那個仇學武提供的。這樣看來,仇學武在這個案子中承擔著重要環節作用。因此,這個傢伙一定是受許驤璋指揮的一個得力干將。現在有必要尋找此人的線索,如果能將其拿下,其意義遠比甘祖強落網來得大。

那麼,怎樣了解仇學武的線索呢?專案人員想到了在“走私案”中落網的丁根寶。

專案組特地約了市局預審處的一位精於訊問的高手前往第二看守所提審丁根寶。丁根寶在被捕後已經由羅清山、袁蒙一訊問過兩次,幾天後被批捕前又由預審承辦員提審了一次。他三供不離一辭:他只是接受了“朋友”仇學武之託,把對方的一票貨物介紹給高橋鎮上的一位好友處去存放,他沒有收受任何好處,也不知道那是一票什麼貨物。至於仇學武是什麼角色,他只知道是做生意的,他跟仇學武是在兩三年前一次去蘇州的火車上相識的,以後有時有來往,但沒有做過任何不法之事。總之,丁寶根反覆向承辦員表明的是一個意思:他絕對是一個守法良民!

現在,這個“守法良民”重新出現在上海市第二看守所的提審室裡,又一次接受訊問。這回,承辦員不問其他情況,單是盯著仇學武的情況反覆追問。應該說,這種訊問其實也並沒有什麼新的內容。但是,需要指出的是,以前三次訊問丁寶根的是年輕刑警羅清山、袁蒙一和預審處的兩位普通警員,這次訊問的卻是有著“政保行家”之稱的專案組長以及當時上海市公安局很有名氣的一名預審高手,兩人沒有使出那套凶聲惡氣、拍桌摔凳的敲山震虎架勢,只是跟丁寶根和顏悅色地交談。說也奇怪,談著談著,不知怎麼就觸動了丁寶根的神經,竟然主動交代了自己的潛伏特務身份,還交代了仇學武是發展他的上家,也是他的上司。

丁寶根交代的內容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並不特別地引起訊問者的興趣,他們的興趣是仇學武的下落或者活動情況。但是,丁寶根對此卻是一無所知,儘管他想迷途知返,立功贖罪,可真的是力不從心。因為仇學武在將其發展為特務後,除了這次要讓他藏匿貨物,再未跟他有過聯絡。

專案組最後還是將獲取線索的希望寄託於尋找甘祖強上。這回擴大了搜尋範圍,不但繼續在孔愛芳家附近蹲守,還決定抽調警力分別對甘祖強的父母、親戚朋友等進行廣泛的尋找。

專案組一共抽調了30餘名警員進行搜尋工作,連續忙碌了一週,竟然未能查摸到任何線索。

這時,北京傳來了國家衛生部的訊息:盤尼西林注射針劑粉末請蘇聯權威醫學機構進行檢測,發現其中含有一種不明成分的化學物質,這種化學物質如果進入人體後,將會導致死亡;目前,還沒有發現能夠消除該有毒化學物質的藥品。

華東軍政委員會衛生部馬上作出決定,將警方查獲的那批盤尼西林針劑藥品全部銷燬。

至此,儘管警方還不知道臺灣“保密局”的“901”計劃,但對於敵特分子製造該案的用意已經非常明了,警方於是將此案劃定為必須偵查的重要政治性案件。揚帆局長下令給專案組增派人手,儘快偵破案件,捕獲敵特分子。

陣容擴大了的專案組舉行了案情分析會,出於慎重,會議將案情重新分析梳理了一遍,尋找是否有線索遺漏點,或者偵查方向選擇上出現過偏差,最後肯定了之前包括羅清山和袁蒙一兩名年輕刑警所做過的全部工作。這樣,問題似乎就應當朝甘祖強究竟是否還在上海或者是否還活著這方面去考慮了。專案人員根據已經掌握的甘祖強的社會關係、社交能力、生活習慣喜好和性格等分析下來,認為甘祖強如果是為了避風頭,那就不會離開上海前往外地,因為他在外地沒有任何可以落腳的社會關係;那就還剩一個可能,他也許已經被仇學武為滅口而殺害了。

因此,偵查工作還得從尋找仇學武的下落開始調查。之前,專案組早已以上海市公安局的名義向全市所有分局、派出所對“仇學武”其人發出了協查通知,反饋情況都是“本轄區查無此人”。這樣,看來仇學武是使用了化名或者別名在上海進行的戶籍登記,也有可能“仇學武”這個姓名是其特務身份的化名。看來,從正規戶籍登記渠道是無法查到此人的,那就只有考慮從其他方面獲取線索了。

一位複姓完顏的專案組偵查員提出了一個建議:是否從孔愛芳那次去公平路旅館捉姦這方面去找找線索?畢竟那件事中是新揳入了一個人的,儘管刑警已經去過旅館,沒有摸排到那個跟甘祖強通姦的女人的姓名、住址之類的任何線索,但還沒有跟捉姦人孔愛芳通過氣,現在是否可以跟孔愛芳通氣,看是否能夠獲得意外線索?

這個建議獲得了與會人員的一致贊同。專案組指派刑警羅清山、袁蒙一和提建議的完顏同志負責向孔愛芳進行新的調查。

三人跟孔愛芳聊下來獲得了一個之前沒有掌握的細節:孔愛芳聽許驤璋說到那個跟甘祖強通姦的小女人時,曾提及過對方是從事醫務工作的,好像是個護士小姐。

專案組於是馬上前往各區查詢具有孔愛芳所說年齡、容貌、體形特徵的護士或者藥劑員。當時,上海各區根據1950年7月上海市政府釋出的《上海市區人民政府試行組織規程(草案)》,規定區人民政府按主管業務,分設祕書室及民政、工商、文教、衛生各科,區政府衛生科已經完成了對本區內的各公私醫院、診所、藥房從業人員的登記,能夠拿出完整的附有近照的簡歷。偵查員就在各區衛生科仔細翻閱這些資料,當天就在嵩山區、北站區、徐彙區、靜安區查到了五名符合查尋物件特徵的女性。

這五份檔案材料被偵查員借走,拿到市局集中後,羅清山、袁蒙一和完顏又拿著悄然前往孔愛芳住處所在的派出所,請戶籍警把孔愛芳請來辨認,結果孔愛芳一下子就認出了嵩山區“博愛私立醫院”的外科護士柳傳麗。

出於慎重,偵查員又請公平路旅館的服務員對這五張照片予以辨認,三個服務員在單獨辨認的條件下不約而同地確認了柳傳麗。

專案組長終於噓了一口氣:找到柳傳麗了,離找到仇學武也不遠了吧?

十幾名偵查員化裝後輪流在柳傳麗家周圍和博愛私立醫院內外進行祕密監控,密切注意著柳傳麗的動態。最初兩天,沒有什麼發現,柳傳麗上班下班醫院家裡兩點一線踩得很準,回家後也沒有往外面跑,也沒有跟外界通什麼電話。到了第三天,專案組的運氣來了——甘祖強竟然前往博愛私立醫院找柳傳麗了!

那是下午三時許,一位化裝成病人在醫院裡面等候就診的偵查員發現從外面來了一個臉孔似熟的男子,凝神一想:這不是在照片上見識過多次的正在追捕的那個甘祖強嗎?他不露聲色,冷靜地注視著甘祖強,只見他進了外科護士室,跟柳傳麗說話。說些什麼當然無法知曉,甚至因為生怕打草驚蛇連兩人的神情也是通過玻璃窗戶的反射才勉強看見的。

幾分鐘後,甘祖強離開了。那個偵查員馬上跟蹤,一直到了醫院外面遠遠地給另一個偵查員打了交接暗號,將甘祖強交給了對方。另一偵查員繼續跟蹤,但遺憾的是最後竟然跟丟了。當時,甘祖強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館。偵查員見他上了二樓,尋思只要守住門口,你就走不了。於是就在咖啡館緊鄰的一家菸紙店打電話報告情況,要求增派人手。十幾分鍾後,專案組長派來的兩名增援偵查員就趕到了。可是,當其中一位上樓去檢視時,上面已經沒有甘祖強了。

原來,這家咖啡館有一道後門,是跟一家百貨公司直通的。甘祖強上樓後可能忽然改變主意不想喝咖啡了,於是就下樓去了百貨公司。而他就百貨公司也沒待久,轉了轉就離開了,所以,當偵查員發現咖啡館有門通百貨公司馬上趕過去檢視時,已經不見甘祖強的人影了。

那個脫梢的偵查員自然捱了領導批評,但此事畢竟是給了眾人一個鼓舞,因為甘祖強誠如之前分析的,沒有離開上海,而且還在跟柳傳麗來往,那就有希望摸排仇學武和許驤璋的下落了。

接下來,好事果然出現了——當天晚上,柳傳麗竟然跟久未露面的仇學武見面了!

柳傳麗當天下班後跟前兩天一樣,乘坐電車回家。在她家周圍執行監視任務的那三個偵查員以為她跟前兩天一樣,不會出門了。哪知,9時05分,柳傳麗忽然出門了。偵查員馬上跟了上去。這天是陰曆初五,後來知道,陰曆逢五是柳傳麗和仇學武約定的見面日,時間和地點在上次見面時會約定的。這天柳傳麗就是去跟仇學武見面的,她儘管拒絕執行謀殺孔愛芳的使命,但仇學武還是覺得這是一塊好料,所以沒有另眼看待,還是將其作為最忠誠可靠的部下來對待的。確實,在某些方面,比如色相,柳傳麗是能夠起到目前仇學武這邊所有特務中誰也無法替代的作用的。

這天,仇學武和柳傳麗的見面地點是在外白渡橋畔黃浦路上離蘇聯駐上海總領事館僅咫尺之距的原“利查飯店”底樓的咖啡廳。受過正規特工訓練的仇學武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進行了化裝,因此,出現在偵查員眼裡的是一個年過六旬鬚髮皆白了的老頭,還戴了一副眼鏡,佝著腰背,拄著柺杖。這樣,偵查員就沒有認出這就是在照片上見到過的仇學武。

不過,不管是誰,只要跟柳傳麗見過面的,那就得跟蹤。這回,偵查員跟蹤成功了,一小時後,當兩個目標分手時,有人盯上了仇學武,一直盯到其下榻的地方——北四川路區的一家旅社。

可是,當天深夜警方對該旅社進行突擊檢查時,仇學武已經不翼而飛了!

事後得知,仇學武這是施出了其在特工訓練班學到的反偵查手段。他在執行完“901”計劃後,知道警方肯定在對其實施偵緝,於是就玩了消失,躲到了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一個位於長寧區的只有他知道的隱祕住處,那是他以化名租居的一個小小的亭子間。平時,他基本上不出門,埋頭看書,房東還以為這個房客是一個搞學問的知識分子。在需要跟柳傳麗等定期會面的下屬見面時,仇學武就提前出門,在見面處附近找家旅館,用假證件住進去,當場付清房費。到了約定的時間,從旅館出去,見面後再返回旅館。不管是否有人跟蹤,都必須在幾分鐘內立刻離開旅館。反正他已經預付了房費,所以不必辦理結賬什麼的。

這天,那個跟蹤的偵查員跟蹤到旅館後,仇學武倒是沒有發現已經被盯上,但是他還得立馬離開。當然,他離開前還得化下裝,就是這一伎倆,使守候在旅館對面的偵查員竟然觀察失誤,使目標得以順利脫梢。

深夜突擊檢查失利後,專案組當即舉行新的案情分析會。當時還不能確認仇學武的突然離開旅館是否是發現了被跟蹤,所以需要著重進行分析。最後,大多數人認為從仇學武事先向旅館付清了房費並對服務檯說過“隨時可能有事離店,不辦理退房手續了”這一點來判斷,多半這是他玩弄的一個反偵查手段。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對柳傳麗進行監視,這個女人身上繫著甘祖強和仇學武兩條線,盯著她沒錯的。

於是,專案組繼續佈置對柳傳麗進行監視,接受前面脫梢的教訓,這回安排了足夠的警力,還配備了掛民用牌照的摩托車。

甘祖強為何又想到了柳傳麗呢?那是為了孔愛芳的那套小洋房。甘祖強把孔愛芳的小洋房房契偷出去交給仇學武作抵押後,不久仇學武就還給他了。他卻沒有放回孔愛芳的原處。現在他遊蕩在外,手頭很緊,就想起了這份房契,盤算要把那套洋房賣了。甘祖強把房契給房屋買賣經紀人看過,謊稱是其表妹的,諮詢如何由他代理轉讓。經紀人看了房契後說,根據最近上海市人民政府頒佈的關於私房買賣的相關規定,為充分體現男女平等精神,房契註明系婦女產權的,辦理轉讓手續時必須由其本人到場簽字。你手頭的這份房契上面註明著產權人為“女性”,所以,必須把她本人請到現場親自簽名的。

甘祖強於是就動起了作假的腦筋:房契上只寫了姓名、性別,沒有寫明年齡,也沒有照片,那我只要辦一個假戶口本,請一個女人出面去賣房,就行了嘛!

請誰出面?甘祖強想了幾個跟他比較投機的女人,覺得都不妥,不是富婆不稀罕金錢的,就是一直拮据而過於貪婪的,而且是否能夠把戲演得天衣無縫還難說。想來想去,腦子裡就轉到了柳傳麗,這個小女人倒是頗有些膽識的,那天去公平路旅館開房間,明明是軋姘頭,放在別的女人身上只怕膽戰心驚了,她不但若無其事,還敢跟人家服務員吵架。而且,甘祖強覺得跟柳傳麗交往下來,這個小女人並不貪婪,經濟上是不窮不富。行了,就她吧!

這樣,甘祖強就去柳傳麗供職的醫院找她了。那天柳傳麗正在忙,他把這事兒稍稍說了兩句,自然不可能說是孔愛芳的,只是佯稱是其表妹的,但人家已經去了香港,現在來信要求把房子賣了,他去找過經紀人了,經紀人說必須產權人本人到場,當然,實在到不了場的也可以叫個人來替代一下,不就亮亮相籤個名嘛,簡單得很。他給表妹去函告知此事,表妹回信說她同意這樣做,願意花相當於房價百分之一的價格請人代替到場做這筆買賣。他於是想到了柳傳麗,覺得她是肯也有能力幫這個忙的,現在特地過來問她是否願意。

柳傳麗沒有接到過仇學武讓她不要跟甘祖強接觸的通知,大概仇學武也不會想到甘祖強在擁有一個逃犯身份的時候竟然還動著騙賣別人房產的腦筋,所以疏忽了。這樣,柳傳麗就很爽快地點了頭。

要命的是,初五那天晚上柳傳麗去跟仇學武例行見面時,竟然沒有提及甘祖強曾經去醫院找過她這一節,這樣,滅頂之災就成為不可避免。

柳傳麗其實還是喜歡金錢的,只不過之前跟甘祖強廝混時,為了讓甘祖強迅速上鉤,所以都是她掏錢的時候多,而她掏的則是仇學武給的活動經費。活動沒了,經費也沒了,現在她靠的是當護士的那點薪水,對於一個愛打扮的年輕姑娘來說,這點錢當然是捉襟見肘的。所以,柳傳麗很想掙甘祖強所說的那筆出場費,這幾天一直在等著甘祖強來約她。

甘祖強這幾天沒有出現,是因為他正在地下市場偷偷找人偽造戶口本和刻孔愛芳的印章。這活兒在解放前可以公開做,現在人民政府手下就只好隱蔽再隱蔽了,一旦發現那是要吃官司的。因此,甘祖強折騰了四五天才完成此事。可是,當他往醫院打電話想跟柳傳麗聯絡時,接聽電話的護士卻說柳傳麗不知由於什麼原因已經兩天沒有上班了。

柳傳麗遭遇什麼情況了呢?原來,仇學武發現情況似乎不對頭。那天,仇學武去“保密局”規定的最新聯絡密點察看是否有什麼指示。所謂“聯絡密點”,是人民公園內的一株大樹,這株大樹伸展出的眾多根枝中有一個特別粗大的,距主幹大約一尺處的南側株幹如果有一道逆向刀痕,那就說明海外有新的指示了,仇學武得在次日上午10時至11時在人民公園後門口手持一張當天的《解放日報》等候有人前來聯絡,一直等到聯絡人出現為止。

這天下午4時許,仇學武去人民公園密點檢視時發現了聯絡暗號,便知道海外有指示了。人處於劣勢的狀態時,往往容易朝好的方面去考慮,仇學武此刻就是這樣的,他尋思可能是那批盤尼西林被共產黨查獲後已經通過了檢測,運往北韓前線去救治傷員了。如此,大功就算已經告成,根據許驤璋最初交待執行“901”計劃時的許諾,多半是要把他調往臺灣“保密局”本部機關去了。

仇學武於是便很高興,心境大順。離開人民公園往回返時,忽然心血來潮,想跟柳傳麗見個面,一起吃頓飯,聊聊天,也算是放鬆放鬆。於是,仇學武就攔了輛計程車前往博愛私立醫院。這天上海有重要外賓來,封鎖了部分道路,當計程車趕到醫院時,柳傳麗正好下班。這當兒,就顯出仇學武的特工水平來了,他坐在行駛著的轎車裡,正好遠遠看見柳傳麗從醫院大門出來。醫院斜對面有一所小學,這時候也正是放學的時候,一群小學生從校門內湧出來,計程車就稍稍停了停。這時,仇學武發現有兩個原本站在醫院隔壁小店鋪櫃檯前買香菸什麼的路人忽然停止交易,一個步行一個推起一旁的單車,馬上尾隨柳傳麗而去!

仇學武冷不防暗吃一驚。不過他還想驗證一下,他是知道柳傳麗下班回家時所乘電車的站點的,於是就讓司機繞道前往電車站。正好跟柳傳麗迎面而遇,發現先前那兩個“路人”果然在後面跟蹤。

仇學武確認柳傳麗確實已經受到了公安人員的監視,心裡暗噓了一口氣,好險啊!看來得讓柳傳麗注意提防,可是怎樣通知她呢?

前面是紅燈,計程車停下時,一個發廣告的少年從車窗縫裡塞進來一紙推銷舊書的廣告,仇學武一看之後,心裡便有了主意,他讓司機把車開往四川路橋郵電局。在郵局,仇學武買了個信封,寫上柳傳麗的地址姓名,把廣告塞進去,封了口貼上郵票後投進了郵箱。這是一封報警信,根據他將柳傳麗發展為特務時的交待,如果需要報警,他會在給她寄送的郵件或者東西的包裝上落款“包金金”的偽名。她看到這三個字,那就需要特別引起注意了。

次日柳傳麗下班後,收到了這封已經經過警方祕密檢查的信件,仇學武的伎倆當然未能逃過偵查員的判斷。只是,使專案組領導感到奇怪的是,這封不知寄自何人的報警信是依據什麼而發現情勢不對而要向柳傳麗報警的?

柳傳麗收到報警信後,大吃一驚。她畢竟不過是一個22歲的姑娘,又沒有接受過正規的特工訓練,讓她在這種情況下發揮什麼主觀能動性作出什麼妥善的反應當然是不大可能的。她採取的對付方式是:裝病不出門,以不變應萬變。

這樣,柳傳麗就不再上班。警方則還是按照既定方針密切予以監視。甘祖強打往醫院找柳傳麗的電話內容當時就被警方監聽到了,聽甘祖強自稱是“柳傳麗的朋友,上幾天去醫院找過她的”,就馬上知道那是甘祖強了。專案組一分析,料定甘祖強可能會去柳傳麗家,於是決定在甘祖強去柳傳麗家時,採取行動,將兩人一併抓捕。

專案組的判斷是準確的,當天晚上,甘祖強叫了一輛三輪車,鬼鬼祟祟地前往柳傳麗家。他當然還是為了把孔愛芳那套小洋房騙賣之事,但柳傳麗這時已經決定閉門不出實施蠢人避險了,所以沒有答應,說過些日子再說。甘祖強只好告辭。柳傳麗送他出門,結果被警方悄然逮個正著。

柳傳麗、甘祖強一進局子就痛哭流涕作了交代,沒有任何隱瞞。這樣,第一人民醫院的那起投毒案件的情況大致上也就清楚了,果然是針對孔愛芳的。

這下,專案組可就忙了,當即馬上舉行會議分析案情,連夜作出了一個決定:把柳傳麗放回家去,讓她還是裝病閉門不出,警方佈置力量監視著等候仇學武的出現。

仇學武會上柳傳麗家來找柳傳麗?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這個特務沒有這麼嫩,這種特工行業的低階錯誤他是不可能犯的。但是,專案組從柳傳麗和甘祖強供稱的內容發現,仇學武精於化裝,據說曾在特工訓練班的化裝比賽中獲得過第一名。這樣,從特工心理學來說,這種角色往往就容易使用自己的特長,尤其是在非常階段。因此,專案組認為仇學武很有可能會化裝後悄然來到柳傳麗家附近前來察看動靜,看警方是否解除了對柳傳麗的監視。警方就是要在仇學武不管化裝成什麼樣子的角色出現在柳傳麗家周圍時,採取行動將其拿獲。

基於這個考慮,專案組就把柳傳麗放回家,指示她閉門不出,但是每天必須不定時地在視窗露露面,也可以到門口坐坐,以向外界展示她的存在。

仇學武果然化裝出現了。這回,他化裝成一個銀髮飄飄的老太太,僱了一輛黃包車拉著慢慢地從柳傳麗家門前經過。專案組已經在柳傳麗家周圍佈置了十幾人,附近的路口連汽車、摩托車也已經準備好了,只要目標出現志在必得。因此,這輛黃包車就未能逃過監視者的視線,偵查員放其過了這段馬路後,突然將黃包車攔進了旁邊一條小弄堂,仇學武就這樣落網了。

仇學武雖然接受過反審訊的特工訓練,但是他知道這是無用的,自己保命要緊,他對共產黨的政策是有過研究的,於是一進審訊室就大叫要立功贖罪。問他可以立什麼功,他說願意配合政府把臺北派來的高階特務許驤璋抓獲。

原來,仇學武這時已經跟許驤璋重新恢復了聯絡。那天,他在人民公園接到暗號形式的密令後,次日他就順利地跟“海外來客”見了面。這個海外來客不是別人,就是許驤璋。許驤璋受命視察上海潛伏特務組織、考察優秀分子後,縱有千般不願,也是無可奈何,只好乖乖執行。其實,所謂的“視察上海潛伏組織”,不過是通過地下電臺給了他幾個特務的姓名和聯絡方式,讓他跟這幾個潛伏特務分別見面,了解他們潛伏期間的活動情況,包括髮展了多少新特務,其中如果有潛在特工素質的,那可以上報總部,讓上層考慮作為全能特工培養的候選人才。許驤璋獲得的名單中,有仇學武,所以,許驤璋就重新跟仇學武見面了。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根本沒有離開過上海,就騙稱已經返臺述職,此番接受新的使命前來上海。

仇學武聽說許驤璋已經回過臺灣,當然要問一下對於他作為助手執行“901”計劃後上峰的評價,打聽是否有希望調往臺灣。許驤璋是搞情報出身,瞎騙一套謊話不成問題,當下說得仇學武看到的只是一片輝煌,伸手就可摘取似的。這樣,當許驤璋讓他推薦優秀分子時,仇學武就推薦了柳傳麗。但他沒有透露柳傳麗已經被警方監視了,以防許驤璋怪他無能。

許驤璋聯絡的那幾個潛伏特務,一個已經被捕,兩個無法聯絡,估計不是被捕就是已經洗手不幹了,另外三個聯絡上的,只有仇學武算是幹出點名堂了。這樣,他就想跟仇學武推薦了“優秀分子”柳傳麗見見面,當面考察一番,返回臺灣也好有一個交待。他把意思一說,仇學武就只有硬著頭皮想跟柳傳麗聯絡了。誠如專案組所估料的,他仗著自己精於化裝術,尋思先去柳傳麗家附近察看一下情況,再看如何跟柳傳麗聯絡。不想,這一出動,就掉落進了警方的羅網。

現在,仇學武要立功,就把跟許驤璋約定的次日晚上在淮海路一家飯館見面的祕密交代了。專案組當即檢視地形,制訂方案,全組出動,還增派警力把守外圍。許驤璋插翅難飛,只有落網的份兒了。

許驤璋落網後,交代了奉命執行“901”計劃的情況和上海那幾個潛伏特務的聯絡方式。這樣,警方在圓滿偵破“901”案件之際,還順帶破獲了幾起特務潛伏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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