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魅力，有一部分原因就在於：他的文字十分優美，但又讓人難以清晰把握。比如，鯤鵬之變極富想象力，但究竟所指為何？莊周夢蝶極富浪漫色彩，但又有何隱喻？他的這種文字風格被李商隱擷取一二，就讓李詩變得晦澀迷離。

《莊子·大宗師》裡有一句話非常有名——“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千百年來，無數人品味這句話，都品出了淡而悠長的美感，但這句話究竟隱含著多少意味？又好似說也說不清。

在學界，這句話通常被理解為：“用口沫相互溼潤，倒不如在江湖裡彼此相忘。”這句話原本是描摹兩條因泉水乾涸而瀕臨死亡的小魚，互相以溼氣口沫相救的情形。這裡面“相濡以沫”很好理解，但“相忘於江湖”就十分令人費解，比如為什麼不是“相戲於江湖”？

或許，要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還得從莊子人生哲學的整體和主旨上去尋找答案。正如此前所說，莊子對人生的總體認知是一個字“芒”，也就是認為“人生茫然，充滿盲目”。對於如何度過今生，莊子給出的活法也是一個字“忘”，忘者，放也，就是主張“放下牽絆，放下慾念，追逐心靈之自由”。因此，在莊子哲學中，“忘”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詞。

此外，“困守與悠遊”也是莊子經常提到的一對概念。前者，如困守於肉身，困守於成見，困守於周遭物事。後者，如悠遊於碧落，悠遊於北海，悠遊於精神世界。在“困”中“芒”，在“遊”中“忘”，正是莊子為我們描繪的兩種截然相反的存在狀態。

想到這裡，我們也能大略理解“相濡以沫”與“相忘於江湖”的意味了。

“相濡以沫”正是兩魚相依，他們雖然彼此守護，但也正困於“乾涸”，困於“外物”，甚至困於“彼此”。而“相忘於江湖”，恰恰可以遨遊於“廣闊”，暢遊於“無際”，悠遊於“自在”。相反，如果莊子說“相戲於江湖”，則又變成“彼此相困”，而不是超然於一切外物的真正自由了。

由此觀之，莊子之“相忘”，並不需要什麼忘情水、解憂草，而是一種自我心靈的徹底解放。而他所謂的“江湖”，既是純然的外在世界，也是指每個人無比深邃的精神與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