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有話說# 興工北七街十九號——這是一棟令人震撼的建築,它誕生於一百多年前,直到今天它的設計理念仍不過時,該樓整體美觀大方,內部設計合理,通風采光極佳。雖然歷經百年風雨,但暗紅色樓體外牆仍然稜角分明,線條清晰,木質門窗依舊保持完好。這棟小樓承載著的正是一個企業的過去……”
這是大機車老幹部處邢海寫的《百年企業,百年建築》文章的開頭,這篇文章他曾經給過我好幾次,每次我到老幹部處採訪時,他都要給我一份。這篇文章詳細地介紹了北七街十九號樓建築結構和曾經歷史。邢海之所以寫這樣一篇文章,是因為聽說有關部門要對十九號樓建築及周邊地區進行統一規劃改造,他擔心規劃改造會拆掉這棟老建築,他曾多次寫文章寫信給新聞單位及記者、城建部門還有上級有關部門,呼籲要保留這棟充滿了傳奇歷史的老建築。這棟樓現在歸屬於機車社保中心老幹部部管轄,是公司離退休老幹部辦公及活動場所,邢海在這棟小樓裡工作了近二十年,他了解這裡的每一扇門窗,熟悉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院子裡的大樹發芽,房前屋後的花兒盛開,等等,他都瞭如指掌,他對這裡的一切充滿了感情。一說到這裡將來可能要拆除掉,這個堅強的男人的臉上流露出萬般的不捨,好像誰拿走了他心愛的寶貝。在邢海看來,這裡不僅僅是他熱愛的工作地方,他說,當你瞭解這裡的一切,你也一樣會不捨拆掉這個小樓,這棟小樓經歷過太多的歷史滄桑和政治風雲,在這棟小樓裡發生過太多的故事,這棟小樓也減縮了大機車的一段歷史,它帶有太多的歷史痕跡,對這棟小樓的保留不僅是對機車廠,更是對大連城市有著重要的不同尋常的意義。
北七街十九號樓建築風格是典型的歐式的磚木結構,建築面積149.62平方米,加上地下室總計451.4平方米,建築用途為住宅。小樓雖然有著百多年的歷史,建築質量完好,封面稜角清晰,樓房的瓦片、門及木質窗等依舊保持完整,雖然經過幾次修整,但外部結構仍然保持原樣,內部功能仍然正常。這棟小樓裡1911年大連鐵道工場遷移到沙河口時首批建築之一,當時是為沙河口鐵道工場的日本廠長所建,小樓西側也有一幢歐式建築,當時為副廠長的住宅,東側的一棟類似的建築,是當時的總工程師和副總工程師的住宅,除了廠長樓,其餘的建築早日拆除。日本投降後,蘇聯紅軍接管工場時,廠長是刀羅津司克運轉中校在此居住,他是第一個住在此樓的蘇聯廠長,一九五四年離開的廠長西特羅夫是在此居住的最後一位蘇聯廠長。
圖:北七街19號小洋樓建成於1911年,是大連鐵道工場遷移到沙河口時首批建築之一
中方全面接管工廠後,廠長董良玉(後調入大連市建委任主任)、廠長李青(後任大連機械局局長、東北工業總局局長、中國駐朝鮮大使、瀋陽市委書記、市長等職),廠長王國先(後任國家材料總局任局長),他們都先後在此樓居住生活過,以後,這裡先後改為工人、幼兒園,文革期間又將此樓當成“牛棚”,關押了一批工廠主要領導。上紀世七十年代後期這裡又歸屬於工廠修建公司的鋼筋班,後改為老戰士協會。
我曾經多次到過這棟小樓,據說,多位外國廠長的親人都來過此地參觀,曾經有一位日本廠長的孫子多次來小樓參觀,照相留念。我在這裡採訪過姚敏之主任,他是新中國第一批到大機車的大學生之一,1953年畢業來到大連機車廠時,曾經與蘇聯專家共事過,而說到蘇聯的專家,他也是非常敬佩,蘇聯專家給大連機車的貢獻有目共睹。而隨著採訪的深入,這些蘇聯專家的故事常常讓人感動,那些往事,如雲煙般在眼前飄浮,揮之不去。
因為特殊的歷史原因,在中國工作過的工廠負責人和工程技術人員,回國後,有些人受到了各種運動的衝擊,人生命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尤其是最後一位蘇聯廠長西特羅夫跌宕的人生命運更是令人唏噓。他回國以後,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被當時的蘇聯當局隔離審查,最後,被撤銷領導職務,到一家研究所當了清掃工,天天掃地抹桌子打掃衛生。
中國改革開放後,工廠最後一位蘇聯廠長西特羅夫的夫人曾經給當時的機車廠領導寫信,表達了要到中國來工作和生活的願望,也表達了她對大連充滿美好的回憶。當時時任副廠長兼總工程師的魏富琳接到信後,內心久久無法平靜,雖然摟半個世紀過去了,但那些往事如煙般縈繞心頭,久久揮之不去。魏富琳早年畢業於長春工業大學,於1948年4月到當時的大連鐵路工廠工作,是當時大連鐵路工廠為數不多的幾個大學生之一,1952年至1953年間,魏富琳曾經擔任工廠技術科科長,在蘇聯專家的指導下,負責技術工作。他曾經陪伴過西特羅夫廠長和許多蘇聯專家。在與蘇聯專家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他虛心向蘇聯專家學習,組織建立了工廠技術工作規章制度,並在蘇聯專家的指導下,成功研製5噸蒸汽捲揚機的齒輪銑刀技術,製造了45噸鐵路吊車,解決了一個又一個生產難題。在工廠恢復生產期間,進行機客貨車修理的同時,積極組織開發新產品,先後組織研製了水泵用站式鍋爐、A型蒸汽天吊、門型吊車、鐵路吊車捲揚機、敞車、棚車、冷藏車、夾板車等產品並投入批次生產。
自從蘇聯專家撤走了以後,魏富琳也和蘇聯專家們失去了聯絡,對他們的情況也知之甚少。當他從西特羅夫家屬的信中,得知他們的一些訊息後,立即給他們回信。一九九四年五月,得知工廠副總工程師的谷春江等三人要到俄羅斯考察機車生產等情況,魏富琳委託他們,在繁忙的考察間隙,一定要去看望當年的蘇聯專家西特羅夫家屬。谷春江一行帶著魏富琳的叮囑,專程坐火車前往科洛棉市的西特羅夫的家中,看望西特羅夫的家屬。
西特羅夫的女兒答應到機場接機,雙方約好要在莫斯科機場見面,但谷春江一行在機場左等右等不見西特羅夫的家人,他們只好放棄。考察工作完成後,谷春江一行專程趕往西特羅夫的家中,等到了昔日廠長的家中,才知道事情原委,原來,一直以來的“政治原因”,使這一家人非常的緊張和小心,西特羅夫的女兒當時已經到了莫斯科機場,也看到了谷春江一行,但當她看到俄羅斯官方的人員當時在場,她猶豫了好久,還是放棄了在機場見面的打算,又坐車返回了家中。
當谷春江一行來到西特羅夫的家中時,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這個昔日在中國大連沙河口北七街十九號居住過的最後一位蘇聯廠長,曾經的技術權威,如今卻家徒四壁,十分貧窮,西特羅夫早已去世,他的夫人看到來自中國大連機車廠的客人時,就像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擁抱著谷春江等人,激動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幾乎是泣不成聲,多少青春年華已經遠去,多少人間悲歡濃縮在記憶深處。西特羅夫的夫人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了,她有些激動,她說她熱愛中國,喜歡大連,更喜歡機車廠的那一段生活,每想起在中國大連經歷的一切,都讓她充滿了美好的回憶,她說,那段在中國的時光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她的家境十分困難,兒子每週利用休息日到外地去販賣土豆補貼家用,雖然生活困難,但西特羅夫夫人依然給谷春當一行精心準備美食:每人一張油餅,配蔬菜沙拉,配紅酒,她說這是她招待客人的最高禮遇。這一餐飯吃得谷春江一行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們三個壯實的漢子都忍不住淚流滿面,感慨萬端。臨走時,三個人只留下回去的車票錢,把身上所有的錢全部都留給了西特羅夫的夫人,留給了這位昔日中國廠長的夫人。
那天,我聽到谷春江老人的講述,內心無法平靜,我站在北七街19號樓這棟老建築面前,突然也為這棟漂亮的的小樓擔心起來,擔心它有一天真的在我們面前消失,有一天成為一堆破磚亂瓦,那我的心會和邢海一樣的痛,每當我回味著那些曾經的往事,感覺歷史的痕跡總是那麼深刻地印在人們的心中,而外表看上去一切又那麼了無痕跡。
歲月有痕!歲月無痕!
邢海還在繼續寫他的文章:“一個城市特殊的歷史建築,是城市歷史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座城市的“根”和“魂”,城市歷史建築透過城郭,歷史文化遺產這個紐帶和載體,把城市建築與城市文化緊緊聯絡在一起。城市歷史建築與城市歷史文化遺產一樣,在城市化高速推進的今天,正面臨著一場危機。我們必須以搶救的姿態去保護好城市歷史建築,進而保護好歷史文化遺產,最終保護好城市文化。
正是五槐花盛開的時節,滿院子裡都飄蕩著槐花沁人心脾的花香,我看著邢海的文章,心裡湧現了一個想法,這想法讓我興奮,我要寫一份保護這棟老建築的提案,作為大連市的政協委員,我有義務有責任為老建築的保留盡心盡力,這是我們城市的歷史與記憶。我希望我們城市的那些歷史記憶不只在照片裡看到,我們對老建築要多一些寬容和大氣,因為那是我們城市歷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與我一起回望中國機車百年發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