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汝瑰中共特工的身份公開後,遭到了不少曾經的同事——國民政府反動派當局的指責,他們中的許多人敗逃到島上也沒想到,一直工作在國民政府心臟、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竟是個臥底,說他沒有信義,背棄了蔣集團,是導致國民政府失敗的一大因素。
郭汝瑰對此一笑置之,這位在國民政府內擔任職務最高的中共特工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他始終選擇的是國家與人民,只是他曾經的校長同事們,背棄了國家與人民。
"親愛精誠"1926年3月的廣州,處處洋溢著革命的氣氛,街上有男女青年正在舉行罷工活動,紅紅綠綠寫著"打倒帝國主義"的標語隨處可見。
十八歲的郭汝桂從家鄉四川幾經周折才來到廣州,父親希望他去同濟大學學醫、堂兄郭汝棟勸他去黃埔,他自己想學工科,從家鄉到上海,一路見百姓們受苦受難。
尤其是在家鄉,許多販賣苦力的人還在吸食鴉片,剛氣喘吁吁賺得幾分錢,轉身就進煙管躺下吞雲吐霧了,他的心裡難受極了,就想學工以科學救國。
此時在孫中山先生的領導下,國民政府氣象煥然一新,熱血青年都喊著"到黃埔去"的口號奔赴廣州,同行的夥伴也大多是去報考黃埔第五期的,勸郭汝桂也去。
和他分析了這三條路:學醫是父親的期望、不是他自己的理想,學工畢業後前途渺茫、國家工廠實在太少,他立志救亡圖存,就應該走上革命的道路,使國家的政治走上軌道。
這正契合了郭汝桂心中所想,於是也成了"到黃埔去"洪流中的一涓細流。一路只見哀鴻片野。
到了廣州,熱情洋溢的革命景象讓所有人都揚眉吐氣,郭汝桂更是堅定了信心,在北伐捷報聲中入學黃埔軍校第五期政治科,把名字也由寄託著父親蟾宮折桂希冀的"汝桂"改成了"汝瑰"。
"親愛精誠"是黃埔軍校的校訓,是謂相親相愛,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郭汝瑰入學時學校尚處於國共合作時期,政治教官多是共產黨員,還未以茅盾為筆名發表小說的沈雁冰先生也是他們的老師。
其中他最喜歡上馬列主義理論的課程,在教官們的影響下,他讀了《馬克思》、讀了《獨秀文存》和共產黨主辦的刊物《嚮導》,對共產主義及共產黨有了不少認識和了解,便由崇拜孫中山先生的新三民主義,進而更贊成共產主義。
黃埔"親愛精誠"的校訓是校長蔣中正親自擬定的,但他自己接下來所做的事卻讓黃埔師生都充滿了困惑和迷惘,他大抓共產黨員,責令共產黨員老師離開學校,引起了黃埔同學間的相互伐害,並以有關婦女和農民的封建意識謠言誣衊共產黨。學校遷到武漢後,郭汝瑰等學生在學校裡只知外面變了天,對校長瘋狂屠殺共產黨的行為還毫不知情,他此時還請已入黨的同學介紹自己入黨。
有人也提議他加入汪的黨派,他拒絕了,覺得共產黨更進步;但由於年齡和郭汝棟的關係,組織對他進行了更長時間的考驗,沒有立即達成他的願望。
南京與武漢政府分裂,郭汝瑰被提前畢業,與幾位同學一起被分配到四川軍閥楊森那兒,正好郭汝瑰的堂兄郭汝棟是楊森的將領,他便去投奔堂哥了。
到了四川,郭汝瑰通過了組織的考驗,正式成為了共產黨員,與同志們在四川開展地下工作。堂兄郭汝棟投靠了蔣,蔣要求他"清共",郭汝棟知道些訊息,但肯定要保全堂弟,於是把他送往日本士官學校讀書。
留日的生活郭汝瑰過得極不愉快,中國留學生們備受歧視,許多課程講到重點就把他們趕出教室,適逢"九·一八",學生們愛國情緒高漲,學校向他們施壓,說退學了就再不能入學。
郭汝瑰與同學們大叫著"亡國奴才再回來!",毅然退學回國。從白紙一樣的十八歲去往廣州,郭汝瑰以為這張白紙將會被革命塗上瑰麗的色彩,卻不想親擬"親愛精誠"校訓的校長在白紙上抹了陰冷的黑色。
懷著"學點本領"的想法去到日本,日軍侵華又讓他的願望破滅了,日本軍國主義者怎麼可能讓中國自強?"除了歸國為振興中華而努力,不允許我有其他任何選擇"。
回國之後,因去日本而與組織聯絡中斷的郭汝瑰不想再回去找堂兄,又聯絡不到組織,於是又進入陸軍大學潛心學習。
革命落入低潮,陸大里人心渙散,許多學員進學校只是為了攀關係好升官發財,將愛國主義和民族氣節拋諸腦後,但郭汝瑰在這裡學到了不少關於作戰的知識,還上到了一門有意思的課。
由白俄教官教授的諜報勤務,這門課主要講如何獲取情報和傳送情報、反諜、防諜,對於郭汝瑰來說如獲至寶。他在陸大又唸了研究院,後又從事教學,這時"西安事變"發生了。
校長忘記了"親愛精誠"的校訓,但愛國有志的黃埔學子們沒有忘記,郭汝瑰由同學推薦到了軍政部政務次長陳誠那裡,踏上了抗日征程。
我八千健兒已犧牲殆盡,敵攻勢未衰,前途難卜,若陣地存在,我當生還晉見鈞座。若陣地失守,我也就戰死在疆場。
身膏野草,再無見面之期了,他日抗日戰爭勝利後,你為世界名將,乘艦過淞滬口時,如有波濤如山,那就是我來見你了,我有兩支鋼筆,請給我兩個弟弟一人一支,我那隻手錶就留給我妻子方學蘭作紀念。
南塘口之戰時,郭汝瑰扔下這封遺書給師長親上前線督戰。對於抗日殺敵,郭汝瑰充滿熱情,他在日本就認清了日本軍國主義的醜惡嘴臉,回國見到祖國哀鴻片野。
憑藉出色的指揮能力和作戰水平,他所任職參謀長的42師在參與淞滬會戰時因奮勇殺敵而名聲大振,其優秀的軍事才幹也得到了陳誠的賞識,武漢、長沙一路提拔,任到了"中央訓練團"副大隊長。
隊長是由蔣親自擔任,由此進入了國民政府政權上層,進入軍政部軍務署工作,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戰區受降儀式便是郭汝瑰代表軍政部參加。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從"抗戰勝利後,人們雖然滿心歡喜,但還是有些憂慮,郭汝瑰也一樣,擔心內戰又起,國家和人民重回水深火熱之中。
此時人們的目光都盯著重慶,懷著天真樂觀想法的郭汝瑰也一樣想著《雙十協定》簽署了,人民就能過上和平安定的日子,卻見國共雙方的軍事衝突仍在繼續,美方派馬歇爾前來"調停",郭汝瑰懷著化干戈為玉帛的火熱的心參與了"三人會議"談判。
此次談判許多問題沒有得到解決,最終以失敗告結,郭汝瑰那顆火熱的心被澆了一盆涼水,但也是此次使他憂慮重重的談判,終於帶他到達了嚮往已久的革命聖地——延安。
十八歲那年,郭汝瑰滿懷激情去到了民主革命的發源地廣州,一片興盛氣象之後見到的卻是作為校長的蔣,領著大批國民政府反動派披著新三民主義的外衣猖狂地毒害社會。
在學校裡國民政府內部就上下爭利、思想落後;到他進入國民政府政權上層,更是見識了其中的醜惡與腐敗,"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這是郭汝瑰在日記中的感慨,國民政府內已是貪汙成風、互相勾結,政紀不嚴、黨風不正。
雖受到蔣中正的重用,但對其人,郭汝瑰愈來愈厭惡,說話陳腔濫調、行事口蜜腹劍,日本人被打跑了,國統區的人民依然沒有好日子過,日本人怎麼搶百姓的東西,他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他將近四十歲,他來到了革命聖地延安,眼見西北風光的肅殺中,革命者們雖沒有錦衣玉食但精神飽滿,想到八路軍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卻憑著至高的革命精神於抗日戰場上英勇作戰,郭汝瑰更是想立刻回到組織的懷抱。
在重慶他就向董必武申請恢復黨籍去延安工作,不過研究之後組織認為郭汝瑰已在國民政府高層身居要職,接觸的是核心機密,留在國統區做情報工作比來延安能為黨做更大的貢獻,於是,那門在陸軍大學上的諜報勤務課就派上了用場。
憑著陳誠的青睞郭汝瑰一路官運亨通,坐到了國防部第三廳廳長的位子上,他十分不想去就任。
不僅身為一名愛國主義者,他反對打內戰,不想見黃埔的同學相殘、不想見人民又流離失所,所以常和同事發牢騷:"對工作不認真幹嘛,對不起職務;認真幹嘛,對不起良心。"
更是因為他已經是一位重回組織懷抱的共產黨員,他就職之後的工作則要參加直接屠殺,這是背叛組織、背叛他人格的工作。郭汝瑰把自己的苦惱告訴了組織聯絡人。
聯絡人告訴他,如果把情報交給組織,那這些行動不就可以被扼殺在搖籃之中了?經過疏導,郭汝瑰就職國民政府國防部第三廳廳長。
"餘考慮深究,不願作第三廳長,寧願不計成敗為大多數人民奮鬥,重新踏上革命征途。陳(陳誠)顧(顧祝同)二人之情感擬概不顧慮。但計劃結果、目前家人生活亦成問題,走投無路,在光明之路未探得之前,只好暫時鬼混。'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從',客勝感慨!"
這是郭汝瑰任職後在日記中寫下的話,在解放戰爭中他"混"在國民政府高層為組織提供情報,特別是把蔣軍淮海戰役的計劃送到了解放軍指揮處,沒想到一路的"混"卻得到了蔣的格外垂青,成了麾下紅人。
雖然他在心中對蔣已經很是厭惡了,但這"紅人"的身份還保護了他潛伏的身份。在淮海戰役前夕,杜聿明就開始懷疑郭汝瑰的身份。
但由於他是蔣中正的嫡系,杜聿明只敢跟顧祝同說郭汝瑰不可靠,和共產黨有聯絡,而不敢公然得罪,要是無憑據地說他是共產黨安插的臥底,恐怕會引火燒身。郭汝瑰是顧祝同提拔上來的,顧祝同當然不會疑心,杜聿明只得將這個疑慮埋在心中。
直到八十年代他去拜會臨終前的杜聿明時,已經將近八十的杜聿明才問出了口,問他當時是不是共產黨,臥底在國民政府內部?
就是在這期間,郭汝瑰便窺見了國民政府大有樹倒猢猻散、大廈將傾的頹勢,蔣卻像是受傷的野獸,越是失敗,越是瘋狂殘忍,對無辜百姓都燒殺搶掠,對士兵們只說些空話,根本提不起士氣,非但無人願為他犧牲,反而加速了自我的滅亡。
不背初衷郭汝瑰知此時蔣家的金陵舊夢氣數已盡,應快快脫身,回到隊伍之中參加革命。
49年元旦他在日記中寫道:"新歲下最大決心,一切重新作起。斯時愚幼之心,滿以為加入革命陣營,打倒軍閥及帝國主義,中國的政治便可以上軌道。今日豪門官僚資本,壟斷全國經濟,貪官土劣,魚肉百姓,人間何世?不完全是黑暗地獄嗎?……往事如昨,是我悵然如失。今重新作人,以求不背初衷才是。"
組織讓郭汝瑰前往西南,一番周旋後,他以七十二軍軍長之職前往國民政府的心臟——重慶,準備在那裡完成組織的任務狠殺回馬槍。
此時國民政府內部早已是人心渙散,許多人認為替黑暗腐朽的蔣家賣命不值,又極為仇視共產黨,準備走"第三條路",郭汝瑰便以"第三條路"來偽裝自己的身份,宣傳國民政府的罪惡,做反蔣工作。
這段日子其實並不安穩,幾次風聲走漏郭汝瑰即將落入險境,是地下黨人堅守革命信念,面對酷刑,不惜一死,也不供出同志,他才得以脫險;但國民政府對他的疑心也加重了。
陳誠派人來商討將他妻兒送往臺灣的事,意為人質,郭汝瑰想了想辦法將妻兒送回老家,引蔣把軍力集中到川北,完成組織交給的重任後,立即躲到了瀘西。
人民解放軍進軍西北後,蔣軍果然大受挫敗,而郭汝瑰則組織了宜賓起義,見他起義,傅作義起義後的參謀長激動地說:"快了,快了,蔣的嫡系部隊都起義了。"多位國民政府將領受之鼓舞也紛紛起義,反動派們則早逃之夭夭了。
新中國成立後,由於郭汝瑰的入黨介紹人和直接領導都已經去世,單線聯絡人仍在繼續潛伏任務身份沒有公開,他的黨籍一直沒有得到恢復,在接下來的多次風波中受到衝擊,蒙受了不白之冤。
可他始終沒有放棄過為重回到共產黨員身份而做出努力。直到1980年,郭汝瑰把自己的歷史經歷整理上交,他的入黨申請才被批准,這時候,他已經是個七十三的老者了,卻始終不忘少年時的初衷:為振興中華而努力。
郭汝瑰始終認為自己是個愛國主義者,有人將他的名字與"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關羽列在一起,他只接過筆來,寫了兩個"郭汝瑰",郭汝瑰就是郭汝瑰。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青年時他見鄉民賣苦力換大煙而痛心疾首求學救國,理想遭到曾經的校長背叛後他義無反顧奔向將人民救出水火的光明,為了爭取更多人的光明又潛伏入黑暗,把數十年功與名視作塵與土,只為化作春泥更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