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一代文豪、新文化運動領袖人物魯迅的夫人,或許大多數讀者的第一反應會是"許廣平"和他倆著名的《兩地書》。而他的原配夫人——朱安,其人其事之記載卻不多,且頗有些不夠完整。
所幸當年,魯迅去世後立即有報刊編輯以親人、朋友之外的角度介入,收集整理編報了這位目不識丁、一雙纏足,在魯迅生前遭受冷遇,魯迅逝世後又不事生產的舊式婦女的生平,與成為魯迅夫人後的相關經歷。
一、大先生走了,她目不識丁,何以為繼?朱安,紹興朱家臺門後裔,生於十九世紀七十年代,經其親屬做媒,於當時"大齡剩女"的年紀嫁於同屬紹興(新周家臺門)年紀相仿的男性"文藝憤青"周樹人,即魯迅(朱安稱他為"大先生")。儘管同是生於有大戶宗族背景的家庭,但一個是思想僵化、目不識丁的舊式纏足女子,一個是在思想上力求破除封建糟粕的新文化先驅者,兩人的結合註定有份無緣,僅限一紙婚書。
1、封建舊俗下的“犧牲品”
面對持"僅限履約"式態度的丈夫,朱安未曾沒有對別人表達過不滿以及內心的怨恨。在魯迅因與許廣平之愛情赴滬後,朱安更是對魯迅也許能回心轉意,於己生情的最後一絲幻想也終於破滅。靠著"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的信念及服侍好婆婆魯瑞(魯迅母親)的生活目標,熬到了兩鬢斑白,熬到了抗戰勝利,卻先後送走了丈夫和婆婆,獨守空房。
然而朱安這樣一名目不識丁、跟不上時代步伐、極易被邊緣化的舊式婦女,在魯迅病逝後年事漸高又不事生產還得侍奉婆婆,她的生活來源靠什麼?根據可靠的史料考證,魯迅去世後,經過以許廣平為核心的高級別專家團隊積極投身於保護魯迅遺物,與朱安協商後許廣平獲得魯迅文集出版版權,遂文集出版而所獲版稅由許廣平盡力定期透過各種渠道,匯寄給朱安等在京遺屬度日。
2、生活難以為繼依舊維護“大先生”的名譽
隨著舉國通貨膨脹,京滬兩地魯迅遺屬均陷入生存窘境,期間朱安去信許廣平提及:
"每月生活費最少非八十元不可"
1939年1月後,經協商,朱安處接濟改由周作人與許廣平共同承擔,周作人每月負擔50元、許廣平每月匯寄40-50元。對於獨自帶著兒子身處"孤島"時期上海的許廣平,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當時社會各界都透過各種方式表達了對魯迅遺孀的關心,其中就包括他們的捐款。
然而,透過朱安與許廣平等魯迅生前密友之間的信件來看。一方面,社會各界確實有一大批敬重魯迅本人及其思想光輝的有識之士;另一方面,儘管朱安無甚文化,但許是生於殷實家庭並受魯迅一生對其生活保障的履諾的影響,以及與婆婆魯瑞相處融洽,還有魯迅成名後在京的朋友圈的友好氛圍之綜合影響下,令人驚訝於她能在魯迅身故後同大家一起珍視他的名譽而顧全大局。
她謝絕了大部分魯迅生前沒有交情或交情較淺的各界人士們善意的捐款,僅收下了蔣委員委託下屬送去的慰問金法幣十萬元。這種身處困境中卻還能為了不給魯迅的傳名造成瑕疵的堅守,連許廣平也在信中毫不吝嗇讚美之詞,表達了對朱安這位舊式婦女高尚情操的欽佩。同樣的境遇若是放在無甚定力的無論是舊式婦女還是新式女性身上都難保來者不拒,甚至是變賣其夫遺物了。
二、欲變賣魯迅藏書,真為債務還是圖利?在成書不久的《我也是魯迅的遺物——朱安傳》(喬麗華著)中有一段取題為"出售魯迅藏書事件"經過整理後的史料。據其所述,自魯瑞去世後,周作人為朱安提供著由每月100元,又隨物價上漲調整為每月150、200元不等的家用貼補。儘管這筆資費維持基本的生活亦是杯水車薪,且朱安內心深處因為魯迅生前與二弟不和而並不樂於接受,但有感於二先生之堅持,還是聽從了他的安排出售魯迅於京寓的藏書的建議。
1、我也是魯迅遺物,你們也得儲存儲存我呀!
獲知此訊後,許廣平等致力於保護魯迅藏書之類遺物的一干人等,反應可想而知。他們心急如焚,又是去信、又是親自介入相關流程,力圖及時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從相關資料對當時情況的復現看,宋紫佩領命親赴朱安處,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之後,卻勾出了朱安內心深處令人動容的一聲"吶喊":
"你們總說魯迅遺物,要儲存,要儲存!我也是魯迅遺物,你們也得儲存儲存我呀!"
這樣一聲"吶喊"是積蓄了多久的悲苦之後從胸中噴薄而出!沒有任何宏大的敘事、不著任何的華麗辭藻,卻震撼人心,如今讀來,令人心生悲憫。在朱安請人代筆給內山完造(日本商人)就其勸阻出售魯迅京寓藏書一事的回信裡,她說自己在魯迅逝世之後,按婆婆的授意,把存款分月作為家用。且在許廣平落實供養錢款之前,朱安處已將積蓄用盡。
之後,儘管周作人定期供應生活用品和生活支出,但在通貨膨脹的社會經濟環境下,都只是杯水車薪,上海方面又無音信(實為許廣平獲獄不得已中斷接濟,朱不知情)。信中還提到快速高漲的生活用度費用使其債務逐日逼近四千餘元,幾乎完全無法週轉"。
她還在信中表示,自己在這動盪歲月裡仍不忘堅守寶貴的名譽和信用,但無奈比起信用名譽,與日增長的生活重壓更迫在眉睫,情急之下才打算賣書還債以滿足生存和安全的需要。
2、朱安的苦衷
為求得諒解,她還借通訊之機述說苦衷,透過(許是請人幫助)讀報瞭解,北京的生活成本之高,興許並不低於上海的生活成本,經當時媒體的測算,北京(北平)地區,人均每月生活開銷不低於六百元,而她又屬於老弱無依不事生產之人,基本起居家務必須僱傭一名女僕,因此她每月剛性支出在千元左右。故出售魯迅京寓藏書之決定,實屬困頓現狀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隨著書頁向後翻去,朱安女士的理性智慧不得不令後人懷疑,所謂封建遺留之舊式婦女真的是一群脫離於時代發展的存在麼?當宋紫佩說明了許廣平在滬的遭遇並轉達了許廣平確會為其提供經濟接濟的承諾後,特別是她聽說魯瑞的大孫子海嬰已病癒,她似乎放下了售藏書的念想,更像是自言自語般的唸叨起盼望能與大少爺海嬰一聚。在回暖的氣氛中,藏書將不再出售也就確鑿無疑了。
三、作為魯迅原配,你無法想象她的餐桌上吃了什麼魯迅是誰!百度百科的詞條描述如下:著名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民主戰士,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參與者,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有如此標籤的人物的夫人會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上午睡到自然醒、來一頓brunch(早午餐)、午間小憩、午後茶點、逛街購物、與閨蜜結伴共進晚餐、參加上流社會的party(聚會)、回來與丈夫忘我溫情?
1、用盡全部心力照顧這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相信對朱安略有所聞的人們,看到上述杜撰,都悄悄地會心一笑了。沒錯,朱安的魯迅夫人生活是與上文完全相反的另一番景象。根據前文引用過的傳記中梳理的史料記載來看,朱安在嫁給魯迅前一是從未踏足過諸如上海、北京(北平)等大都市,二是從未進過新式學堂或私塾接受過系統的文化教育,甚至在婚前拒絕了魯迅"放足、進學堂"的要求,直至隨大先生(魯迅)北上入京,才略開眼界。
就算在京期間,從資料看,她參與的與現代社會生活沾邊的事情,就是拍了些相片。因為眼界狹窄目不識丁,被魯迅所嫌稱作"……談話不是對手,沒趣味,不如不談……",從而與魯迅終生無夫妻之實,因此更加縮瑟,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感知覺的萎縮",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
"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
在這樣的心境和婚姻環境下,如朱安這樣的一枚舊式婦女能活著怎樣的生活呢?不難想見,其平日生活除了和魯迅照面的時刻,之外會是多麼得寡淡。魯迅於遷入磚塔衚衕不久臥病,朱安對'大先生'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她給魯迅燒搗碎米後易於消化的粥糊,並託俞芳大姐到稻香村等有名的食品商店去買糟雞、熟火腿、肉鬆等大先生平時喜歡吃的菜佐粥而食,以利開胃,她自己卻不吃這些好菜。
另有許羨蘇等對朱安做菜的好手藝印象深刻,比如醬過心的蚌蟹蛋、泡得適時的麻哈,還有很多幹菜都是做得很不差的地道紹興家常菜。魯迅在世時,他們家的餐桌上也不過就是些有紹興風味兒的家常菜。而魯迅逝世後,經濟上的拮据,生活質量更是極度降低。
2、朱安吃的並不好
1945年12月29日,《世界日報》"明珠"版的編輯弓也長先生和海生先生同行,赴西三條探望朱安,正趕上時年67歲的朱安在吃飯。桌子上的飯食在電燈昏黃的照映下清晰可辨。
"多半個小米麵的窩頭擺在那裡,一碗白菜湯,湯裡有小手指粗的白麵做的短麵條(有人管這叫'撥魚'),另外是一碟蝦油小黃瓜,碟子邊還放著兩個同是蝦油醃的尖辣椒,一碟醃白菜,一碟黴豆腐。沒有肉沒有油,沒有一個老年人足夠的營養……"
關於朱安生平,成體系的完整的資料實在有限,較為完備權威的也僅《我也是魯迅的遺物——朱安傳》一書。
此書讀來,不免讀出朱安於婚姻缺憾的一把辛酸淚;不免讀出那個時代"朱安"們的悲慼群像。從中瞭解了朱安於魯迅逝世後儘管受各方接濟卻依然難以為繼,且並無過著揮霍奢靡的生活。甚至在貧困潦倒中依然堅守對丈夫的忠貞,不論其源於封建禮教亦或多少經過了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不可否認的是,她的身上也閃爍著有愛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