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氣轉涼得很快,重慶這麼早就要入冬了嗎,還是說只有今年才如此;可能之前自己並沒有留意四季的變化,也是隻有今年才得此真切感受。我第一次開完庭有一個星期了,一直在等第二次的傳票,這幾天,我們監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一位阿姨身上,她馬上要開庭了,量刑十到十一年,頭髮由青到灰,變得花白。
阿姨六六年出生,已經五十三歲了。現在和剛來的時候看起來差別很大,她比我晚來這裡四十天左右,接近九個月的時候開庭,我見證了她在這裡所有的變化。人比較高大,一米六六左右,剛來時體檢一百六十斤,到開庭時瘦了三十幾斤。
“報告”
“進去嘛,記錄員,出來接人!” 管教說完,我們監室的記錄員趕緊小跑到監室門口,接過進來的人手中的儲物箱,說完謝謝管教,轉身走在前面,監室門被關上。那天是下午,我們坐在小板凳上學習,望著進來的人,大家已經在小聲討論她的年齡和罪名。亞麻色的披肩波浪卷,身材圓潤,從外表看性格有些傲氣,我們大家一致都覺得這個人應該在四十多歲。記錄員把她的儲物箱暫時放在過道空處,讓她把板凳拿出來先坐好學習。那時候我剛去一個多月,和周圍的人員也都不是很要好,只是過得去,我喜歡自己玩,自己看書。
她一坐下,前後的人都問她來這裡多久了,她說一個星期,之前在過渡監室;因為時不時有巡邏的管教民警,所以在學習的時候也沒有說太多,怕被管教看見記違規。晚上查房結束,電視一開啟大家就盤腿而坐在板上,問她是什麼案子。她說自己在福建做人力資源型別的公司,法人代表也是她自己,在17年的時候與多名學生簽訂合同,承諾可送她們去重慶江北機場工作,每位同學的費用在6萬左右,簽訂了二十來個人。後面具體發生了什麼細節我們也不知道,從她的表述來講只是說她沒有及時的把學生安排出去,所以學生就把她給告了。她一再表示自己很無辜和冤枉,學生不聽她講,不參加她們所組織的培訓,這樣才遲遲沒有安排,她與我們談論事實原委,我們不能判斷公道與否,只能進行寬慰,因為我們是同樣的人群,大家說出來心裡有個安慰罷了。
第二天早晨,監室裡面進行了我來這麼長時間第一次激烈的爭吵,有人的肥皂不見了。大家的肥皂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品牌,一樣的形狀,為了區分,也會自己做上一個標記,防止拿錯。
“誰拿了我的肥皂,大家出來看看”,丟肥皂的人大聲說。
每個人把自己的肥皂拿在手上,可也不見丟的那塊。
"你的長什麼樣,還剩多少呀?” 記錄員問到。
“不多,就是一些小碎塊,我這次沒有買,準備把這些碎塊捏在一起。” 丟肥皂的人說。
每個人拿完自己的肥皂,盒子裡面仍不見小碎塊,陷入了僵局,丟肥皂的人情緒比較激動,也說了一些難聽的言語。可以理解這樣的心情,每個月家裡面只給上300塊的費用,而且還不定準時,過得自然會節儉一些。
這時,她從監室裡面走出來,“我早上捏了一些小碎塊,我以為是不要的。” 說完,大家都看向了她。監室裡面沒有存在不要的東西,如果真有,自然也早就交出去了;丟肥皂的人更加激動了,說“你剛剛為什麼不出來承認,即使真的別人不要,不會問問嗎?”
“我說了我以為是不要的,你要怎麼樣嘛?” 她說。雙方言語比較激烈,我們只能進行勸說,讓她們小聲一點,以免被管教發現。在所裡,爭吵和打架是最忌諱的東西,一旦被發現就會嚴肅處理。
小小的地方,小小的一塊肥皂,不到四塊錢的價值,引發的爭吵是兩個人以後24小時都在一起的生活再未與對方說一句話;可怕而嚴重。
她說“誰會把這樣的事情放在心裡呢?一塊肥皂而已,外面給你一百塊都沒問題!”
是啊,在外不會放在心裡,可是這是在這裡,一點點的問題都會被放得無限大,這裡也不會給你一百塊肥皂。在這裡,每個人要學會盡量收斂自己不好的脾氣,每個人要學寬容和忍讓,這不是懦弱,在這裡是修養;有些事情不管我們願不願意,都會發生,有些人不管我們喜不喜歡,都要面對,所以在順其自然中隨遇而安。
這件事情的發生,讓大家覺得她是一個強勢且難相處的人,她的故事,也才剛剛開始。
我回家的時候,她在上訴,昨天心血來潮在網上查詢她的案子,還是維持原判,十一年。人生有多少個十一年,五十三歲迎接的十一年是六十多歲才看得見的光明和自由;人生 果不其然,人生,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