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媒體訊息:韓國著名導演金基德於上個月20日,在拉脫維亞罹患新冠肺炎去世。這一天,剛好是他六十歲生日。
雖然他離開了,但並不能平息人們對他的爭議。
喜歡他的人,幾十年如一日的沉浸在他的電影中;不喜歡他的人,將之斥為下流、齷齪、譁眾取寵的小丑。
他是韓國最具個人特色的導演之一,也是韓國最“下流”的導演,沒有之一。
譁眾取寵,一時得逞1960年,金基德出生在韓國慶尚北道奉化郡,家境貧寒。父親是朝鮮戰爭退伍軍人,先前受過傷,脾氣極度暴戾。
“他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在他面前,我關門都得小心翼翼”。金基德的童年,就在父親和生活的夾縫中艱難成長。
9歲那年,全家移居漢城。15歲,金基德輟學打工。工廠、食堂、家構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小混混、黑色、暴力、張揚跋扈的父親和逆來順受的母親,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他的價值觀。
20歲,金基德終於如願逃離父親的掌控。應徵入伍,成為海軍陸戰隊的一名士兵。可是這只不過是從一種暴力逃匿到另一種暴力中去:這支部隊,以嚴苛殘酷的訓練和高死亡率著稱。
五年後退役,金基德在社會上游散無所事事,開始拿起畫筆,追求他的美術夢想。
30歲,金基德遠赴巴黎學畫。在巴黎,他看到了人生中第一部電影,怦然心動,生活開始有了另一種可能。
1994年,金基德回國。開始創作劇本,先後三部作品都拿下了最佳劇本獎項。1996年處女作《鱷魚藏屍日記》上映。
《鱷魚》說的是:鱷魚用拳頭統治著一家三口,他有一間水下密室。平時暴戾殘酷的鱷魚,靠著將沉江的屍體藏在密室中,然後向警方換取賞金。一天,鱷魚救了一位落水的少女,強暴了她。少女遂成了這家的第四口人,鱷魚索取無度。小男孩和爺爺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反抗著。
後來,鱷魚發現自己愛上了少女,他開始嘗試著改變。但少女卻無法忍受日復一日的蹂躪,跳水自殺。兩人在水中完成了最後一次媾和。鱷魚將自己和少女拷在一起,沉江而亡。
受歐美先鋒電影的影響,金基德認為臺詞是一種累贅。他的電影追求極致的畫面,鮮有臺詞。
這部充滿絕望、暴力和畸形之性的電影,在韓國並沒有引發很多的關注。但在歐美,掀起了一波觀影熱潮。
隨後,金基德繼續在絕望、暴力和極致性愛的領域中深耕,相繼拍攝《野獸之都》《雛妓》《真相》《慾望漂流》《收信人不詳》《壞小子》等多部作品。
名聲日漸,有關他的非議越來越多。尤其是在《慾望漂流》中,妓女求愛無果,將魚鉤戳進自己的下體,這一幕之後。金基德或被奉為神明,或被斥為變態。
很多人都有疑問:表現藝術的手法可以有很多種,為什麼金基德偏偏選了最讓人誤會的一種?暴力、裸體、墮落和性,與之沾邊的就是藝術嗎?
《收件人不詳》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小男孩尚武是母親和美國黑人大兵所生,因為這層特殊身份,從小他就受盡歧視,養成了偏執暴力的性格。每每不順心,就對著母親拳打腳踢。後來母親為了擺脫這種生活,多次寫信到美國求助黑人父親,但都被以“收件人不詳”為由退了回來。
尚武的朋友是位落魄的畫家,經常被混混欺負。其女友也受到牽連,受盡混混們的凌辱,後來不堪忍受的女友委身美國大兵,他坐在狗籠子裡,眼睜睜著看著心愛的女孩離開。
這部電影深刻的揭露了韓國的民族歷史傷痕,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態勢,將表面浮華的假面撕開,露出深埋其下的鮮血淋漓的傷口。
暴力和絕望是金基德的生活底色,他喜歡關注落魄藝術家、混混、妓女、囚犯這些社會邊緣人。不是為了譁眾取寵,而是因為他的生活本就如此。
他的疼痛不是無病呻吟,是被命運踐踏日久之後,發出的自嘲。
槍殺詩意《收件人不詳》一石激起千層浪。業以文化自信著稱的大韓民族,被這一刀戳的嗷嗷叫喚。
韓國的電影市場已經十分成熟,如果金基德願意附庸大流,去拍一些輕鬆幽默的喜劇片或者一些流於表面的政治諷刺片,一定可以收穫不錯的票房成績。
但是他就是不願意妥協,在小眾精品的領域,如履薄冰。
2003年上映的《春夏秋冬又一春》堪稱他最溫柔的作品:
一座寺廟中住著一老一少兩位僧人。春天,童僧用繩子將石頭綁在青蛙和蛇身上戲弄,被老僧發現。用同樣的手法懲罰了他。
夏天,廟裡來了一個養病的少女,童僧為其吸引,兩人乾柴烈火遁出空門。
秋天,少女出軌,童僧手刃情夫之後重返寺廟。沒待幾天就被警察抓捕。
冬天,童僧出獄之後,回到寺廟重新參佛,一個風雪天,寺廟門口多了一名棄嬰。
春天,棄嬰長大成了一名小僧尼,把石頭綁在青蛙身上戲弄······
春之萌動、夏之勃發、秋之沉寂、冬之反思,週而復始無窮盡。童僧成了老僧,囿於命運的輪迴之中,無從解脫。
雖然全片沒有肉眼可見的暴力,但命運的無情撥弄,使得這樣不可逃脫的輪迴感比暴力更讓人絕望。
《紐約時報》評說:電影結束之後,全場靜默。內容衝擊著形式,形式緩和著內容。
08年,金基德拍攝《悲夢》期間發生了一場意外:因為沉浸在女演員自殺的戲中無法自拔,久久沒有喊停。結果導致對方差點真的窒息而亡。這之後,他的兩名副導演轉身離開,一手培養大的學生罵他為瘋子,改投別人門下。
他深受打擊,息影三年。在深山老林裡紮了一頂帳篷,過著野人般的生活。這三年時間裡,他分裂成了三個人:肉體金基德、靈魂金基德和難以為繼的心靈金基德。
三個人互相攀咬、互相傷害、互相質問,直至遍體鱗傷。
後來,他將這三年反思拍成了電影《阿里郎》。這部電影很特別,通篇都是一個人的內心獨白,金基德毫不顧忌的在觀眾眼中展現自己的吃喝拉撒。
影片中,他花三年是時間磨了一把銀光鋥亮的手槍,然後開了三槍。靈魂、肉體和心靈,俱亡。
這是他同過去的自己作別。他的影迷們都很擔心,留下來的,會是一個迴歸正常的金基德。
但他之後拍攝《阿門》《聖殤》《莫比烏斯》,依舊犀利通透。如一把利刃,毫不猶豫的切開了生活的偽裝。
原來那三槍融合了他的肉體和靈魂。再無猶疑的金基德,涅槃重生。
在其自傳中,他曾這樣寫道:我試著理解人類,感謝大自然; 我接受目前的生活狀況。 在今日物慾橫流的人類社會、充滿憂傷的幽靈世界和藏匿著我們夢想的幻想世界中,不知何時,我們變得無休止地瘋狂。
試著理解人類,試著服從慾望,也試著自縛恣意伸展的拳腳。但,當他做到這一切後,就不再是金基德了。
他應該是一個瘋子,一個純粹的瘋子。對規則的蔑視,至死方休。
作者 李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