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都賢和呂大器等得到史可法囑咐,感到弘光朝廷恢復大明無望,認為需要團結各大武裝力量共同高舉抗清復明大旗。
大器心急,說:“我決定先去四川,摸摸那邊張獻忠的情況,我離開時跟史可法大人說過,此生絕不降清,只是路會越來越難走。希望大家以後還能再會,有機會互相幫襯。”
大家都說此去要小心保重,張獻忠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貨。
有人提醒說,他有個義子叫李定國的聽說人道一些,還曾勸張獻忠少殺無辜,並建議開科舉,設偽職。可以試試先探探他。
“豈為秋風拂短弢,新朝元老下幹旄。湘江白露沾衣薄,蜀道青田曳履高。是出半閒逢竹話,偶然八月聽松濤。望南欲作江南賦,猶座驚人首自騷。”
方以智說自己還是先到江東一帶去看看鄭芝龍的虛實。報國只要有心不愁無地。說大家後會有期。熊開元表示要和方先生一同再去江東,都賢對開元這位和自己惺惺相惜、臭味相投的知心朋友近一年的陪伴深表感謝,也依依不捨,互相祝福。
都賢也說要找機會接觸一下左良玉等湖廣這邊的駐軍,雖然他和左良玉也尿不到一壺,但是畢竟打仗還是要靠軍隊的。夫之等也附和,說自己也去找機會接觸。
告別大夥,都賢終於踏上回老家的路程。這次他還是不敢走大道,而是選擇從下梅山翻山而過。
穿過下梅山綿延九十幾裡羊腸小道,就到了他前面跟談友們介紹過的石門山洞。這石門山屬於益陽縣二里地方,地處益陽和梅山的交界處。往上走不遠的群山之中曾經是他外婆的家。往下走離益陽縣城還有八十里路程,離他的祖居地五里荊竹村有二、三十里。
在這石門村口有屬於他家的十幾畝田產,還有幾間給佃農住的茅草房。
他母親就安葬在田頭一個叫覃家園的小坡上。二十年前給母親送葬的時候覺得這裡風景優美,適合休閒度假一類的生活,不曾想現在卻要變成隱居之地了。
眼看翻過山坳就要到了,前面突然發現二兒良冶匆匆趕來。原來大哥館賢實在等他不及,已經歸西去了。都賢眼前一黑,攤坐下來。心中好一陣愧疚。
館賢是都賢同父異母的大哥,比都賢大十五歲。長兄為父,十年前父親過世時交代後話說:“老三都賢在朝廷當差,又不善理家,老二俞賢也遠在無錫當個小縣丞,這個家就交給老大館賢來理。”
這麼多年多虧了大哥,尤其是最近國災家難。都賢連薪水都捐出去了,全靠大哥在打理。想不到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
詩興大的人高興了寫詩,悲痛也是寫詩。此時都賢坐在地上,吟道:
“綠林啼散白頭春,怕向鴒原問去津。繞夢未忘池草句,傷心竟似落花辰。亂離垂死才生日,面目猶今即古人。有弟無家長道路,空思南北阮誰憐?”後加標題《寒食湘山道中時聞家伯兄之變》
兒子良冶接都賢一行先到石門。父子幾年不見,如今世事滄桑,不禁淚下。良冶告訴父親,家在益陽縣城的房產因為戰火已被破敗不堪,全家都躲到沾溪上游六里自家另外一處田產邊生活。
第二天一早,父子匆匆趕往六里郭家灣去和他大哥館賢遺體告別。侄兒良升含淚轉達他父親給叔叔的臨終交代:“我們祖上在荊竹村。有爺爺的墳墓在那裡。父親當家已經把那裡的祖業讓給了伯伯,然後父親帶領我們在益陽縣城購了些房產,在這兒還有二里的石門購了點田產。現在益陽兵荒馬亂,沒法住,交給一個叫顧應幀的幫忙守著,全家就搬到這裡。家產就這些。聽說你集賺的些銀兩也捐掉了。不過只要勤儉持家還是可以過下去的。外面的世界亂的很,你也已經盡了力了,最好不要再去操這份心,天下還有高子頂著呢。你家裡還有兩房需要你照顧,聽說還有一房回來了,顧好這個家!我最擔心你不顧身體瞎闖蕩。你二哥在無錫任上去世,他兒子良裔帶著他大體回來了,回來了就好,闖蕩好辛苦。你大侄子我兒良升見識少,我說這個家以後就叫良冶來當。還是原來那樣一起過也行,分開過也行,就幾畝田可以簡單分分,你家人口多多分點。叫兒孫們記得到爺爺奶奶和父母親墳上去燒香。”都賢含淚聽完
大哭起來:辛苦大哥了,您怎麼不能等等我啊。接下來和子侄們商議,定下還是大家庭一起過,說大家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交代完,都賢馬上安排把新帶回來的夫人張氏和小兒子良宰安頓下來。馬不停蹄再去看在家的查、程兩位夫人和梅節、梅信兩個女兒。
和程夫人已經有十五年沒在一起生活了,其實只有剛成婚時一起在北京過了兩年。可憐一個大家閨秀本來打算來做官太太的,結果讓她獨守空房這麼多年。踏進門一時間都賢感到很對不起她。女兒梅信已滿十五歲了,父女也沒有打過幾個照面。見娘倆依偎在一起,程夫人雖然只有三十出頭,看那憔悴的面容彷彿五十歲了。見到夫君,只是輕輕一聲問安,並沒有埋怨。女兒卻迅速拿出一雙新鞋,說:“這是女兒給父親做的,是母親親手教我做的,您穿穿看合腳嗎?”都賢一下眼淚奪眶而出。“父親對不起你們啊!”寒暄一會又轉到查夫人那邊。
與查夫人分開儘管只有四個年頭,但她一個北方人,到這裡語言不通,生活不便,丈夫又不在身邊,愁苦可想而知,聽說每日只有以淚洗面。幸虧還有個女兒在身邊。女兒乳名梅節,自號純貞,天資聰慧從小跟都賢學習詩詞繪畫,平時可以拿些拆字遊戲一類的小手段逗逗母親,打發枯燥的日子。純貞也是十五歲了,她有個苦愁與梅信不同,梅信是許配給同鄉禮部侍郎羅萸江之子,擇日就要出嫁了。而純貞是在剛出生時就許配給黔國公沐天波的兒子忠亮了。那還是在崇禎四年,黔國公沐天波應詔入京,查尚書私宴黔國公邀都賢作陪,說起天波剛得子自己剛得女,於是由查尚書做媒結為兒女親家。天波是太祖乾兒子黔國公沐英世襲十二代公爵,一直鎮守雲南,一門忠孝。當時覺得是一門好親事。誰知時過境遷,現在天下兵荒馬亂,這親家卻遠在天邊,如何聯絡得上?幾個月前聽說弘光皇帝下詔要黔國公父子來南京效命,沒來。後來還聽說雲南土司造反還把黔國公父子軟禁了,生死不知訊息。這要如何跟她們母女講?一進門看見夫人面容更加蒼老憔悴,純貞弱不禁風,都賢一時埡口,不知說什麼好。也是女兒打破沉默,拿出一張紙,說道:“請父親指教。” 都賢一看上面是用清秀的筆跡寫的一首詩:《柳》
“木落山花向曉幽,夕陽歸雁斷南樓。耳邊不接雲中信,柳鎖寒煙一樹愁。”
都賢沒想到離開幾年純貞的詩能寫得這麼好了,而字裡行間妹妹就要出嫁自己卻只能盼望郎君早日來信的少女之心躍然紙上。都賢覺得自己虧欠她們太多,但又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