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少年的時光，越來越遠了；就像是故鄉，雖然距離沒變，但總覺得也是越來越遠。這種感覺，讓我知道自己開始老了。

從十二歲開始上中學住校，老家的景象就留在了記憶裡。起初，還能每個星期回家一趟；往後，就是一個月；再往後，是半年幾個月的；以至於十多年前，將父母接到城裡，除了每年的清明，就是間或因為老家的喜喪事才回去一趟，老家真的是遠了，彷彿留在了記憶裡。

可是，記憶裡的故鄉，卻愈加清晰生動，連夢裡的故事，都彷彿如昨。只是，那人，那物，那景，那故事，有的還在或繼續著，有的永遠都消逝了；也許再過若干歲月，一個時代的記憶就消聲匿跡了，因為我們這代人終將老去，離開這個世界，那麼小的一個村子，也終將凋敝和消失。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在這冬日暖陽下捋捋記憶，竟有些莫名的幸福和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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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個莊子很小，二十來戶一百多口人，全部姓張，屬於一宗，據說祖上從河北清河縣遷移過來。我家是長房，長房出晚輩，在我小的時候，莊上所有的大人小孩都是我的長輩，直到我上了小學，才有人叫我哥哥。

我家當初居莊子最東北，過去沒有莊子的時候，老宅子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倉庫，地勢最高。我最早的記憶裡有五間堂屋，三間西屋，院子很大，中間是一棵老槐樹，誰栽的已經無法考證，往南是父親下放回老家栽的三棵梧桐樹；東邊是一棵杏樹，再往東是以前院牆的殘垣斷壁，如今已經沒有錢拉上院牆了。即使這樣，東邊仍然剩出一塊空地，曾祖母在上面種些辣椒和蓖麻，以及幾棵粗大的楝樹、椿樹和棗樹。

記得堂屋最東邊的窗下是一個雞窩、一個狗窩，雞犬比鄰，相安無事。雞的模樣已記不得，但那隻黑底白花的狗依然記得，還記得它生了一隻白底黑花的小狗，這隻小花狗陪我一直長到八歲。過去每每提到這隻小花狗出生時的樣子，哥總是撇嘴：你和它一年出生的，怎會記得它生下來的樣子？

但是，我真真切切地記得，也是奇怪。

宅子後面是方方正正的一片菜園，在土地承包之前，就是我家的自留地了。周圍栽滿了杞柳和臘條，既可以作為籬笆，又能用來編糞箕和筐子等農具。在園子的西北角，是一棵不知年歲的老棠梨，小時候問過曾祖母，她也不知道是誰栽種的。樹幹上佈滿了深厚皴黑的皮，一塊一塊像裂開的黑土地，每到春天，滿樹白花，十里八里之外都可以看見。如果有人問路：小莊在哪裡？馬上會有人用手一指：看到了麼？那棵棠梨樹就是。絕對是莊上的地理性標誌。

棠梨樹的下面就是一條從遠處流過來的小河，繞著莊子轉了半圈又蜿蜒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