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純情與大純情
文 / 高偉
我把純情分為兩種境界:小純情與大純情。
小純情就是私人的男女之間的純情。張藝謀的電影《山楂樹之戀》裡面表達的那種感情,就是典型的小純情。男人和女人,像得病了一樣互相把對方視為整個世界。當然,純情得對味,我們就以為他們得的是西施的胃疼那樣一種美的病,美得讓我們舒服,舒服得讓我們感動。我們甚至還能被感動得落淚。但是,如今的現實生活中的男女是過於不相信這種純情的。如今的價值觀特別不鼓勵的就是這種純情。如今女人要是和男人好,是要有外部條件的和物質慾望的。這種慾望的無止境,大大地傷害了男人和女人的純情史。價值觀的嚴重扭曲就是讓男人和女人集體地懷疑世間叫純情的這種東西,彷彿純情的那種病態全像是效顰的那個東施。
曾經和一幫同學湊在一起瞎侃,侃著侃著就侃到了男女之間的感情。有個同學看過我寫的一些愛情詩歌,就循著詩歌的話題說了起來。我說那是藝術品。我說我想用詩歌這種方式表達對於當今社會比比皆是的混亂的情色及情色價值觀的不齒。我就是要回到天然的自然的生命之中去。我在那個地方載歌載舞。我的身體呆在無聊的塵世上,但是,我的靈魂可以不。我的靈魂要什麼我自己說了算。然後,我就被在座在男人和女人說成是“天真”,是淺薄得現實中的井底之蛙。那一晚上,我不再想多說一句話。我聽著女人們罵天下男人,男人們罵天下女人。我轉換頻道讓生活如戲,我只做個安靜的觀賞者。當然,他們都是情色受傷者,甚至是狠狠地受了傷。他們絕不再純情。在場的當然有那麼一兩個同學,其情感生活還算正常。他們和自己的老公或者情人,不很溫情,卻也在相互取著暖,兩人綁起來共同面對人生的苦難,在苦中也能提取一些淡淡的甜。他們也不敢太說話,一說,就被別人說成是“很傻很天真”。
我看到那麼多深深地浸潤在現實情色的苦難之中的人。苦難讓他們陰毒地活著。他們可以活得很有勁兒。那陰毒也是有勁兒的。是的,我們都是慾望世界上的難民。我知道,一不留神我就也會是一個陰毒活著的難民。我還可以肯定,陰毒的生命絕對和安穩的生活無關。我不喜歡不安穩,所以我不喜歡我生命中的陰毒。我一直希望我活在晴朗之中。生命給我什麼樣式,我都願意活得晴朗。這種晴朗其實和外部世界無關,和有沒有外人給我的依傍無關。
我想要的這種境界其實和我要表達的另一種純情有關,一種我命名其為“大純情”的東西有關。
這兩天我讀劉再復的書《走向人生深處》,讀得入迷。劉再復把自己的人生定義為“第一人生”和“第二人生”;第一人生即是他在國內的一段人生,他在很多領域有參與,有批判,有迷惘,有混亂。48歲,劉再復出國,兩年的不適期之後,他建立起了自己的第二人生,即完全詩意的人生。這一人生,他破妄念,悟道,不再批判,不再參與任何派系,過純自然的讀寫與遊走生活。他認為,有幾件事對他建樹自己的這種人生觀有關。第一個就是少年時代讀到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本小說,主人公保爾的那句話讓他記了一輩子:人生只有一次,它應當是這樣度過——當你臨終之前回憶往事的時候,你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感到羞恥。第二個就是愛因斯坦的一句話。愛因斯坦臨終前告訴家人,在他的碑石上寫上這樣的話:“愛因斯坦到過地球一回”。劉再復更加自覺地意識到,我們只是來地球一回,不會有第二回,要積極對待這一回,這一回不可重複,不可重演。第三個對他有影響的就是艾青的一句話。艾青曾經對劉再復說:因為人生很短,所以不能講假話。當時劉再復的靈魂受到震動。是呵,既然人生這麼短,我們為什麼要扭曲自己的靈魂和自己過不去,什麼要違背自己的天性與無真去說一些起迎合社會、迎合他人的假話。人生這麼短,我們的靈魂應當高高地站立於大地之上,來地球只一回,靈魂應當快快樂樂、堂堂正正地訴說自己的觀感,該說的話就說,不情願說的就不說,這才是詩意棲居。
我把劉再復的第二人生所具備的生命激情視為生命的“大純情”。是的,榮格心理學上有一個概念,叫“內心小孩”。它表達的是一種超越的存在狀態。“內心小孩”就是人的超越意識,認為神聖小孩是一切光上之光,它兼具痛苦與超越兩種特性。是的,人生很短,我們真的不一定壽終正寢。剩下的日子,我希望自己尊重我靈魂裡面的這個“內心小孩”,讓她引領我純然一些地活著。像劉再復說的那樣,詩意地棲息。
作者簡介
高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青島市作家協會詩歌創作委員會主任。詩歌與隨筆發表於《詩刊》《作家》《星星》《文學自由談》《中華讀書報》《人民日報》《今晚報》等。出版散文集、詩集20餘部——散文集:《她傳奇》《他傳奇》《愛傳奇》《痛苦,是化了妝的禮物》《不要晃動生命的瓶子》《包紮傷口還是包紮刀子》《打擊你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等;詩集《99朵玫瑰和一首絕望的歌》《99只蝴蝶和一首涅槃的歌》《梅花99弄和一首復活的歌》《去南邊找北》《風中的海星星》等。編輯百年散文詩大系之《摯愛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