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的生日是八月初八,按照農村的風俗這是個吉祥的日子。喜歡女兒比喜歡兒子多一點的父親,高興得大辦宴席,整個村莊家家戶戶都接了,歡歡喜喜的吃了五桌酒席。這可不是為了收禮哦!那時候即便送禮也就是幾個雞蛋什麼的,可父親幾個雞蛋也沒有收,他是打心眼裡歡喜這第一個孩子的到來。
大姐一出生不哭也不鬧,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都說憨人有憨福嘛!大家都說這孩子憨憨的,命裡又帶雙八,定是有福之人。也因為憨父母倍加喜愛她。
大姐才幾歲時,舅舅就從軍去了,他是外婆倖存的唯一的兒子,舅舅當兵的時候,外公已經去世,外婆已經五十多歲了。為了便於照顧,父親把外婆挪到我們這裡,買了我家隔壁大伯的舊房子給外婆住。大姐八歲那年,外婆頭上生瘡好幾處潰爛。那時候沒有醫生,得了病就是鄉下的土郎中用偏方看,疑難雜症就是等死。外婆這也被稱為是不治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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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都要掙工分維持生活,外婆就由大姐給她送吃送喝,晚上陪她睡覺。一日外婆握著大姐的手說:“孩子你這麼小就照顧我,我死了要保佑你,讓你一生平安幸福。”八歲的孩子哪裡知道這麼多,她只知道媽媽交代的,要照顧好外婆。
就在外婆對大姐說完這些話的第三天早上,大姐起來喊外婆,平時外婆總是很快的答應著,“誒,小兒。”這天沒有應聲,大姐掀開外婆的被子一看,外婆雙目緊閉,怎麼也叫不醒了。大姐嚇得趕緊叫來父母,一看外婆身上都涼了,不知在夜裡什麼時候就嚥氣了……
大姐在家中為長,我最小。大姐大我二十歲。中間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那時父親能吃苦,家裡又是貧農出身,大隊支書就介紹父親入了黨。後來大隊支書被打成右派,加上本族有個下放回來被打成反革命的大伯,父親和他們走得很近,被紅衛兵說成是保皇派保皇狗,黨員被撤職。
老支書平反後,又邀父親入黨,遭遇一次撤黨的父親,自尊心被傷透了,再也不願加入了。老支書為了彌補對老朋友的虧欠,就硬介紹了憨厚老實的大姐入了黨。因此大姐剛滿十八歲,就成了我家唯一的一名共產黨員。
大姐二十歲出嫁,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大姐的婚姻是父母做主的。本來村中有個小夥子喜歡大姐,父親看那人有點油,說大姐跟他以後沒有好日子過。老實的大姐就順服的聽從了父母的安排,嫁到了三里路以外,經濟條件比我們這裡稍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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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夫人長得很帥,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就在大姐結婚前一年,幹爺給大姐夫找了一個後媽。婆婆人很好憨憨的,大姐也是憨憨的,兩個憨憨的人在一起,自然好相處了。大姐和婆婆的關係處得甚至比和我母親的關係還要好。幹爺是個生意經,年輕時就在別人的店裡當夥計,也學到了一些生意經驗。
改革開放剛開始,幹爺就開了一個日用品商店,記得紅糖當初是七毛三一斤,幾天之後就上升到一塊五一斤,隨著物價的不斷上漲,幹爺的小店生意也是紅紅火火。大姐夫是個窯匠,除了做窯貨以外,什麼事情都不管,家中大事幹爺主管,小事大姐自己做主。
即便是秧把打在田裡,要有空閒的時間大姐夫也要出去看電影或者到城裡看戲。其時他們已經兩男一女三個孩子。中間都是相差兩歲。最小的是女兒,因為大姐是黨員,加上人又勤勞能幹,被推選為大隊婦聯主任,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大姐夫貪玩,在農村不免會有人說閒話。聽到別人的閒話,我總是替大姐打包不平。只要大姐夫來我們家,不諳世事的我,總是會把大姐夫當仇人似的謾罵。有父母的呵護,大姐夫不敢回嘴。記得有一次大姐一人插秧,而大姐夫借上街發貨為由,為了看電影在桐城親戚家還住了一夜。
我們聽說了都非常氣憤,待農閒時大姐夫來我們家,母親剛開始指責大姐夫的時候,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大姐夫的鼻子狠狠臭罵一頓,什麼你簡直就不是人,我姐嫁給你不是給你當傭人的,不管多麼難聽的話都罵了,記得當時大姐夫被罵得流淚了,飯也沒有吃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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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姐特地回來了,說我不該一點情面都不留的罵大姐夫,回去說了她都難為情。此時我方才明白夫妻之間的事情,別人是不能干預的。大姐夫之所以那樣的貪玩,全是大姐慣的,怨不得別人。此後我便不再管大姐和大姐夫之間的事。
大姐大孩子十五歲的時候,她的婆婆得病了,好像是氣管炎一樣的症狀,扯齁還不斷的吐濃痰,大姐和她的孩子們把婆婆照顧得無微不至,婆婆臨終前十幾天,濃痰都是大姐和孩子們從嘴裡往出掏的。婆婆去世前幾日,把大姐和幾個孩子都叫到床前,拉著大姐的手用微弱的語氣說:“你和孩子們把我照顧得很舒服,我都知道。我死後要保佑你和孩子們。
憨憨的大姐也許是生辰八字好,也許是外婆和她的婆婆一起保佑,她的人生順風順水,大孩子二十一歲結婚,兒媳婦也是憨憨的很孝順。大兒子結婚時正是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大姐的大孫子三歲的時候,大兒媳意外懷孕,那時第一個是男孩,是絕對不允許生二胎的。
別看大姐憨智慧著呢!對外她謊稱大兒媳出門打工掙錢去了,其實是把大兒媳送回小屋墼窠的孃家躲計劃生育呢!為了掩人耳目大兒媳婦,被她的母親關在一間柴房裡,吃飯時送吃送喝,就這樣躲了十個月,多得了一個孫女,大姐也丟了婦聯主任的職位,還被罰了款。
與此同時小兒子結婚生子,小女兒嫁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就在孩子們都成家後,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過了幾年,大姐的公公突然在麻將桌上倒地得了中風。經過及時搶救,幹爺的命是保住了,
在大姐和孩子們的精心照料下,幹爺恢復得很快。沒過幾個月又可以上桌打麻將了。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的都說是大姐照顧得好。一年後幹爺又在麻將桌上賴下去了,這回是真的好不起來了,因為中風就怕復發,而幹爺又特別喜歡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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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發後的幹爺在床上躺了幾個月,這次他已經不能說話了,只能用點頭搖頭表示。這幾個月喂水餵飯,端屎倒尿全是大姐伺候著,孩子們都有工作,只能閒時幫忙一下。一日干爺拉著大姐的手,不住的點了幾下頭,那意思似乎是說大姐把他照顧得很滿意,或者是要保佑她的話。
過了幾天幹爺就走了。幹爺走時七十三歲,大姐也已經五十歲了。兒女的家庭條件都很好,可大姐偏要堅持自己種一畝多田,還種了五六分旱地,收點油菜籽打些菜籽油給孩子們,還種些山芋,洗點山粉,這是家鄉的土特產,孩子們都喜歡吃,省得買。
五十多歲的老夫妻反而更加依戀了,種田種地形影不離。沒有事的時候大姐夫還在窯廠做窯貨。一日大姐夫做花缸,隨著機器的轉動,一貫身體健康的大姐夫突然倒下去了,被同事送到鎮衛生院,醫生說不是小病,趕緊送市醫院,經檢查大姐夫是顱內出血,幸虧送去及時。才得以救治。
康復回家後經過大姐的精心照料,大姐夫恢復正常,醫生告誡為了防止復發,儘量不要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大病康復的大姐夫,對大姐似乎更關心了,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力氣活偏要自己幹。
一年的正月,他們夫婦連同孩子們到我家,我說大姐夫老了要對我姐好一點了。大姐含著淚水說,他現在對我是真的好!大姐夫也只是歉意的笑笑,這一笑也讓我們對大姐夫多了幾分敬意。
由於大姐的精心照顧,大姐夫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已經達到了正常人的標準。他們夫婦開始用種田種地來打發自己的老年生活。一直到七十三歲。孩子們在外打工掙錢,家裡老兩口收的樣樣都有,過年過節孩子們都回來陪老兩口,一大家子在一起其樂融融。我們姊妹都羨慕的說,大姐家這才叫興旺人家。
就在大姐夫婦七十一歲那年的春天。他走親戚在親戚家打了一夜的麻將,散場時突然不能說話,也站不起來,待親戚送到醫院,通知兒女去的時候,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在大姐和孩子們的強烈要求下,戴氧氣管子維持了十天,這十天裡儘管在想方設法的治療,可仍然沒有一點起色。
大兒子似乎看到了不好的情況,隨即宣佈拔掉氧氣回家,回到家剛放到床上,大姐夫就走了。悲痛欲絕的大姐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接受大姐夫突然離去的事實,她說好端端的一個人就像被鷹抓走了一樣。他變得木訥了也不願和人說話,和別人說話就流眼淚,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此時的大姐在失去老伴的悲痛中難以自拔。
兩個兒子輪流在家陪著,女兒隔三差五的回來看,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把大姐拉回到現實生活中來,直到中秋節大兒子把她接到自己做生意的地方,生活了幾個月,帶她走長城,看故宮,還遊覽了很多名勝古蹟,大姐的心情才慢慢釋懷。
大姐夫去世後,大姐的大孫子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在七里領了結婚證,算是沖喜。其年臘月二十八日帶子完婚。是曾孫子讓大姐重新開心起來。次年大姐小兒子又生了二胎,喜得一枚小公主,孩子們的到來讓大姐家重新充滿了歡樂的氣氛。直到如今大姐家過年過節都還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十分熱鬧。
人說親眼看六代就是有福之人,照這樣世上真正的有福之人還真不多。可我的大姐真的是親眼看到了六代,我的外婆,我們都沒有看到,大姐看到了。
我們的父母是第二代,我們這一輩是第三代,大姐的兒女是第四代,大姐的孫子孫女們是第五代,大姐的曾孫也相繼出生好幾個了,再過十幾年有可能她會看到第七代的。在我們心中大姐是個憨厚的人,也是有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