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它的人,對它不吝讚美;恨它的人,對它充滿鄙夷。
年初柏林電影節上,一部新片石破天驚,吸引無數目光。
愛它的人,對它不吝讚美,稱它是“21世紀最偉大的電影”。認為它是前所未有的史詩傑作。
恨它的人,對它充滿鄙夷,稱它是“21世紀最可恥的惡行”。認為它是一出反道德的人類實驗。
不賣關子,這部爭議之作就是——《列夫·朗道:娜塔莎》
《列夫·朗道:娜塔莎》(以下簡稱《娜塔莎》)是《DAU》系列中的第12部。
《DAU》全系列一共14部。與《娜塔莎》一起參展柏林電影節的,還有一部《列夫·朗道:退變》。只不過,長達145分鐘的《娜塔莎》參加的是主競賽單元,而長達335分鐘的《退變》參加的是特別展映單元。
四月初,這兩部電影先後登陸DAU官網,以付費形式與廣大觀眾見面。
與展映版本相比,網路版的《娜塔莎》特意刪減了8分鐘。
不少人看過這部電影之後,都紛紛表示,“即便只觀看這137分鐘的版本,它也足夠叫人毛骨悚然。”
正式開講這部電影之前,我們先來簡單追溯一下《DAU》系列的來龍去脈。
導演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基,是促成《DAU》系列誕生的最大功臣。
出生於莫斯科導演世家的他,早在2005年,就曾憑藉長片處女作《四》一戰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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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基
伊利亞骨子裡,一直對蘇聯保有一種特殊的情結——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精神蘇聯人”。而《DAU》的問世,則在很大程度上,呼應了他的這種情結。
該片的創作靈感,主要源於前蘇聯物理學家列夫·朗道的妻子為亡夫創作的一本《回憶錄》。
列夫·朗道是凝聚態物理學的奠基人,參與過前蘇聯核武研發,於1962年獲得諾貝爾獎,被譽為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全才物理學家”。
他留給後世的印象,一直譭譽參半。他曾公開叫板愛因斯坦,也曾在蘇聯大清洗運動中鋃鐺入獄。
片名中的“DAU”,便取自他名字中的最後三個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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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朗道
讀完回憶錄之後,伊利亞便萌生了要以列夫·朗道為主角拍一部傳記片的想法。而後,在準備過程中,這個“夢”又越做越大,以至於最終發酵成了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藝術專案。
他用烏克蘭郊區的一座廢棄水電廠,按1:1的比例,搭建出了一座前蘇聯城鎮。城鎮中的一切,都完全照搬蘇聯樣式,大到建築風格、年代服裝,小到語言、貨幣、護照,甚至連馬桶的定製管道都和當年一模一樣。
3年拍攝,6年剪輯,400位主演,近萬名群演,12000平米的拍攝場地,8000小時的談話錄音,500,000組攝影作品,700小時的35mm膠片素材,14部電影或者電視劇作品(其中最長的長達9個小時)……
從製作,到拍攝,再到倫理觀念,《DAU》都全方位顛覆了傳統。
片中所召集到的主要演員,大都被賦予了與現實生活中相似的角色。
與其說他們是在其中“表演”,不如說他們是在其中“生活”。
在模擬前蘇聯的高壓環境下,該片成功上演了一出“斯大林風味的楚門秀”。
而《娜塔莎》的故事,便正發生於此。
全片以小人物娜塔莎起筆,“以小見大”般地切開了當時社會的微觀剖面。
娜塔莎,是在烏克蘭物理技術研究院食堂上班的一位女招待。
和她一起上班的,還有一位名叫奧利雅的年輕女孩。
兩人常常在下班之後,一面喝酒一面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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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時候,她們談心的話題,都圍繞愛情而展開。
她們聊不稱心的愛人,也聊平淡且孤獨的生活。
除了表面上勉強維繫的和睦之外,有時候喝多了藉著酒勁兒,她們也會大打出手。
一場徹夜狂歡,讓娜塔莎的生活迎來了徹底的轉變。
派對上,她結識了前來交流訪問的法國科學家盧克。
儘管語言不通,但娜塔莎還是不顧自己有夫之婦的身份向盧克投懷送抱。
沒過多久,兩人便乾柴烈火,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一夜風流後,娜塔莎很快便陷入了愛情,期待與盧克展開一段浪漫的關係。
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第二天再見面,盧克只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感情受挫的娜塔莎,只能將氣撒在年輕貌美的奧利雅身上,於是才有了上面兩人扭打在一起的名場面。
影片前後,主要由兩部分構成。
前90分鐘,它用極私密的個人影像,來講述一個普通人的日常和情感:吃飯、喝酒、聊天、愛情和性。
透過這些稀碎的講述,觀眾得以走進娜塔莎的生命,與她逐漸建立共情,感受到普通人身上的思想維度與人性溫度。
直到後40分鐘,它才終於“漸入佳境”地展露出了強權的猙獰面孔。
一位克格勃將軍以“同外國人通姦”的罪名,將娜塔莎關進了逼仄的審訊室,對她展開了一系列滅絕人性的暴力拷問。
這場拷問,帶有明顯的性剝削意味,扇耳光、扒衣服、把酒瓶插入下體……
沒有錯位、沒有特技,正如片中的性愛場面一樣,這些暴力場面也都是實打實地發生在觀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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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審訊軍官的演員,曾服役於哈爾科夫監獄在西伯利亞設立的拘押所,授銜中校。
片中他所使用的所有審訊手段,都脫胎於實踐。
而他嫻熟的心理操縱、冷血的暴力手段,更是不禁讓人懷疑,現實中的他很可能曾無數次地這樣實踐過。
他們或多或少,都在角色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影子。
真實和虛假的界限,在電影裡變得非常模糊。
酷刑面前,娜塔莎遭受的不僅是身迫害,更是人格毀滅。
透過這場審訊,我們可以輕易地發現,在國家機器面前,個人意志是多麼弱小。
幾經折磨後,娜塔莎最終在紙上寫下了她對盧克的誣陷。
除此之外,審訊過程中,娜塔莎還對施暴者產生了一種畸形的依賴。
這種依賴,讓人震怒,更讓人譁然。
儘管導演事先徵求了女演員的同意,讓她可以隨時叫停拍攝,隨時離開。
但觀眾還是不禁懷疑,在這樣的環境裡,演員還能存有多少自我意志?是否真的有必要將真實情境渲染到這個程度?
畢竟,我們作為觀眾,都能感到一陣惡寒,那麼作為演員,又將經歷怎樣的心理陰影?
雖然是真實記錄,可如果導演以藝術之名行罪惡之事,將罪惡復刻在觀眾面前,那麼這種所謂的藝術,是否還有必要存在?
藝術與道德的邊界到底在哪裡?
比如,《巴黎最後的探戈》裡那段臭名昭著的“黃油戲”,便是一個極為鮮明的典型案例。
當年,馬龍·白蘭度在影片拍攝過程中,與導演貝納多·貝託魯奇合謀,在女演員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年僅19歲的女演員瑪麗亞·施耐德施暴,用手指蘸取黃油作為潤滑劑,強行進入她的下體。
這段片場暴力,從此成了困擾她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直到抑鬱而終,都沒能等來任何道歉。
與瑪麗亞·施耐德的被動相比,《DAU》裡的娜塔莎表示自己出於自願。電影節上,當她被問到是否在拍攝過程中產生騷擾和壓迫時,她笑著否認。
但不容否認的地方在於,電影裡的震撼片段,確實是建立在人性的痛苦之上,對道德底線進行了挑釁。
藝術與道德之間的界限,在這裡變得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