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對影胡說》
《對影胡說》作者胡武功拍攝的照片中的女人，是清一色黃土地上芸芸女人的日常態。
他說：“面對一個個鮮活的生靈，既失去禮讚的激情，又缺乏惻隱之同情；既沒有欣賞，也無權力批判。物件的自在自生自強自立自尊自榮，理應贏得我發自靈魂深處的認同與尊敬，促使我儘可能“實在”地記錄與生命相關的一切行為狀態，儘可能整體地把握與生命同在的精神流程。這就是中國女人，佔世界人口十分之一的中國女人，理應受到全人類的認同和認知。獨特的生靈群體及其地理處境，決定了我的攝影的語言和語境氛圍，這不但是我必須自信和堅持的，而且也是當代攝影界應當直面對待的。
“我拍黃土地上的女人，有良婦有麥客有囚犯，有自由自在生活者，也有身陷囹圄被動生存者。我儘量把題材的意義消融到最低程度，而把生命存在突出加以強調，尤其注重任何處境中生命本體的必然性。在我看來，無論是“眾口一聲”的時代還是“慾望橫溢”的當今，題材決定都是不足取的。紀實攝影的意義與真諦的確在於對生命現狀的整體把握，在於為現世人生髮現一個獨到的切入點，在於為後人來者提供一個特徵突出的人文主義攝影觀念，使人們在自己的照片中看到極為個性化的命運遭際，極豐富的人性展現。
“人是自由的，攝影是運動的，世界是變化的。”
女 人
女人，極平凡的稱謂；女人，極富內涵的稱謂。女人，為人母為人妻又為姑嬸姨嫂姐妹。女人在社會生活中不佔主導卻又充當重要社會角色。女人一生少為己，尤其在多黃土重沿革少現代薄新唸的廣大農村。女人一生勞作艱辛熬筋煎骨，遠非男人能比擬。無論挑水上山種瓜點豆，還是夫走婦隨千里徒步替人收割；無論生兒育女柴米油鹽，還是入教求神禱告自省，都清晰不過地顯示著世界上這一特有的命運生態及其苦難與頑韌相容共存的表徵。女人珍藏著生命的歷史秉性，豁然獨立的自我意識，但因了她們而張揚著人性，續流著生機，從而活泛著世界。
慈 母
女人侍內，男人跑外，自從父系社會以來，大抵如此。如果說那是具有社會意義的分工的話，那麼女人一旦做了母親，甘願為兒女操勞一生，幾乎是天性。母親一生的活動範圍很有限，就是田間、井沿、鍋臺、炕頭。而實質上就是兩件事，穿衣和吃飯。一旦身為人母再沒有別的想法，一生勞作，只為兒女。即使老了，只要能動彈，就不停止幹活。所以古人把“慈”獻給了母親，成為母親的專稱。母親善良、寬容、祥和，體現著“慈”字的所有內涵，所以我們稱她為慈母。母親老了，仍不怕做活，但她怕孤獨。只要兒女在身邊，坐著、躺著、睡著無論怎樣都行，她甘願侍候，毫無怨言。這是傳統的母親。
女兒長大了，變成現代的母親。現代母親繼承了穿衣和吃飯，還學會了逛街、歌唱和跳舞。現代母親不再迷茫，自我多了。她們甚至不想過早當母親，但一定早早談朋友找情人。人就這樣，一代傳承一代，一代催生一代，一代不同一代。
穿 耳 孔
女人為了美，愛戴耳環、戒指、手鐲，但無論如何，愛美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在廟會上，集市上，在人多的地方，女人們圍著這個男人，一個專扎耳孔的男人，給他錢，讓他為自己的耳垂扎孔。男人熟練地用耳槍只“砰”的一響，就成就了女人將來掛飾件的小孔。接著極力推銷自己帶來的各式低廉的耳墜、耳環，並說：“無論哪一款，你戴上都美。”但是，也會有一些不幸的女人長期耳垂紅腫、化膿。
其實這些女人需要整治的地方很多，例如她們的牙齒上下不合縫且發黃，她們患沙眼並斜視，這些直接影響她們的健康。這樣看問題，似乎很俗氣，沒有品位。其實只是希望她們不應該只整容不整腦，希望她們愛美，更愛智。
小 腳
在中國，小腳伴隨女人行走了一千多年，照片中的老太太是最後一代小腳女人。如今，她們都已長眠地下了，帶著終生的怨恨、屈辱、痛苦和遺憾。
“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裹腳也如此。裹腳是中國的特產，是中國文化心理陰暗面的體現和結果。據考證，裹腳最初起源於唐以後五代時期的皇宮，後來這種戲謔、玩弄、作踐婦女的文化創造流傳到民間。
胡武功說：我曾推崇民族主義，以豐厚的民族文化深感自豪。可當我經歷並且還要繼續經歷精神苦難，當我體驗並且還要繼續體驗文化折磨，當我感悟並且還要繼續感悟人文關懷的時候，我認為一切罪惡都源自那專制的、變態的、腐朽而罪惡的文化。
小腳女人已永遠地走了，但願同時帶走齷齪、苟且、屈辱及其酸腐的那部分民族文化。
趙家堡的女人
胡武功拍的這位坐在唐景陵石馬上歇息的女人，是附近趙家堡人。
趙家堡村坐落在陝西省蒲城縣北山下的唐景陵旁，被已經殘缺的土城牆包圍著，遠遠望去，像一個古城堡。女人講述著這個村裡的故事。
她說古堡是清代防戰亂和土匪時修建的，村中有許多地道至今儲存完好。這個村子清代時出了一位進士，民國時家境敗落。20世紀30年代在國家危亡時，從這個敗落家庭走出一位抗日英雄趙寶森。1939年4月，他親自活捉並處死了時任日軍頭目的天皇表弟赤本，一時震驚日本朝野。趙寶森是20世紀60年代電影《平原游擊隊》中李向陽和90年代拍攝的《劍吼長城東》裡鮑真的原型。1942年2月，在一次反“掃蕩”戰鬥中，他胸部中彈，壯烈犧牲。
蒲城大地上不僅埋葬著唐代的五位皇帝，而且哺育了死諫抗英的王鼎、兵諫抗日的楊虎城。走遍關中大地，滿目是平平淡淡的村舍和普普通通的百姓，誰知其中到處都藏龍臥虎，實在讓人不敢藐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