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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會剛剛結束,北京市關於關停校外培訓機構的聲音就傳播開來,北京市教委專門闢謠說:沒有關停,只是根據防疫需要暫停線下培訓,已啟動有序恢復工作。

校外培訓機構目下已經成為眾矢之的,卻是現實。

兩會上,教育減負等不出意外地成為主流話題,校外培訓班則是其中的焦點之一。總書記在與教育衛生界委員座談時也明確提出,絕不允許打著教育旗號侵害人民群眾利益。

而此前,教育部就把深化校外培訓機構治理列為2021年主要工作之一。陳寶生部長在談到2021年工作重點時,更是強調要主動作為,敢於作為。

教培機構,已經成為最有錢的企業!

今年春晚,線上校外培訓機構成了最大的贊助商。其實不只是春晚,各地的跨年晚會,校外培訓機構也都是最亮眼的贊助商,其經濟實力傲視所有商業機構。

教育培訓,已經變成了目下中國最有錢的行業!

去年年底儲殷教授對中國教育的批判曾刷屏網路,其中一條就是“教育成了最好的避孕藥”,直指子女教育給家庭帶來的綜合負擔,尤其是經濟負擔、養育負擔沉重。

2016年,好未來市值還不足50億美金,但到了2020年底,好未來市值已經超過了470億美金。也是2016年,長期以出國留學考試培訓為主業的新東方,佔比第一的業務轉為國內中小學學科輔導培訓,市值也開始大幅度上漲。

好未來市值變化

線下各類培訓機構風起雲湧的同時,在慕課風潮推動下,2013年起,資本大規模進入各類中小學線上教育培訓市場。在疫情的推動下,2020年再次掀起一次投資狂潮。

2020年,好未來、猿輔導、作業幫就拿到了106.5億美金的融資,約700億人民幣。這在幾次網際網路大戰中,也難得一見。共享單車在最瘋狂的2017年融資總額也不過300億。

根據不完全統計,截止去年年底,市值超過100億美金的各種線上與線下課外輔導機構就有10餘個。

校外培訓已經成為剛需?

中小學校外培訓市場的異常火爆,實際上是和這個市場的消費人群減少同步發生的,顯得更為異常。

上世紀90年代末,全國中小學學生總數高達3億人,但因為計劃生育,近20年新生兒人數持續下降,在校中小學總人數已經不足2億,總體下降了1/3以上。

也就是說,中小學校外培訓絕對市場的總消費人群在下降,甚至是顯著下降,但市場規模卻在快速擴大,相關企業市值快速增長,只說明瞭一點:市場覆蓋率在快速擴大,單位ARPU值在快速增長。

有多少人在上校外培訓班?中國教育學會的調查顯示,在北京上海等城市,參加校外培訓的中小學學生佔到在校生總數的70%。民進上海市委會的一份提案顯示,84%的學生參加了校外培訓。到底有多少人?很難有大家都認可的權威統計資料。當我把這些資料與問題拋給一個家長時,他說:還有不上輔導班的學生嗎?

學生總量下降,但校外培訓市場快速擴大,顯然是絕對市場覆蓋率的快速增長。打個比方,10多年前,10個孩子有2-3個上輔導班,但是現在,10個孩子可能有7-8個上輔導班。10多年前,一個孩子上2-3個輔導班,但是現在,一個孩子可能上5-6個輔導班。

中小學校外教育培訓成了中國最火爆的風口之一,越來越成為一種“剛需”。

校外培訓為什麼會成為剛需?

首先是老百姓有錢了,而中國人是世界上最重視子女教育的,兩個因素一疊加,教育就成為第一消費支出。

2020年GDP超過100萬億,中國成為全球唯一一個實現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我們人均GDP已經連續兩年超過了1萬美金,而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人均GDP與可支配收入,則早已邁入發達國家行列。

有錢了,幹什麼?教育!

孩子的教育是第一位的。從全球來看,還沒有哪個民族如此重視孩子的教育的。中國老百姓有句俗話,”砸鍋賣鐵都要供孩子讀書”,由此可見父母對孩子教育的重視與決心。在強有力的經濟支撐下,中國文化發揮了重要作用,更美好、更高水平的教育需求成為家長的主要追求,和孩子教育關聯的市場都在快速發展。比如留學,2019年出國留學人數超過了70萬,持續增長數十年,中國也長期位居全世界第一國際生源國的位置。再比如學區房,房價飛漲。但凡和子女教育掛鉤的,都熱!

因此校外培訓行業的興盛也就順理成章,或者說存在其合理性。

當然,不僅是在國內,到了國外也一樣。中國人走到哪裡,校外培訓班就要辦到哪裡。伴隨華人移民的增加,近年紐約的培訓班也快速興起,增加的培訓班主要是在法拉盛和日落公園兩個華裔社群。2020年初,學而思的培訓班也辦到了舊金山,而主要科目就是小學生奧數培訓,同樣,新東方的學校也辦到了加拿大。

一刀切的減負政策讓教育需求外溢,是讓校外培訓受熱捧的重要原因之一。

6年前,我曾經問一位教育上市公司的副總,為什麼發展這麼快?他脫口而出:感謝政府神助攻!三點半放學了,父母還在上班,去哪裡?上輔導班總比去遊戲廳好吧?最起碼還有人看著孩子把作業寫完。

這句話雖然是戲謔之詞,但此話說得我如芒刺在背!

從50年代開始,我們就在減負,應該說教育部門在減負這個問題上不僅僅是重視,也持續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可謂殫精竭慮,也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但客觀上,我們在減負上一些不恰當的做法,也的確有責任,尤其是一刀切的做法,給校外培訓市場的興起提供了一定的機會。

這就是我們在減負中經常檢討的,所謂的”校內減下去,校外長出來”。

在大幅刪減課綱難度與內容的同時,不能“超綱學,超綱教,超綱考”成了減負過程中的核心,甚至細化到幾點放學,一些地方把作業量也規定死,有些地方甚至部分低年級的日常測試都被全部取消。

校內減負可謂做到了極致!

但顯然,時代已經不同了,這些做法與老百姓已經變化了的教育需求是存在明顯矛盾的。在新時代,主要矛盾已經變成對更美好教育 ,更高教育治理的追求。但遺憾的是,我們並沒有完全正確把握到這種需求,強推“我認為的更好教育”。

於是,這邊減下去,我那邊就補回來,你這邊減多少,我那邊就補多少!再加上各級招生考試等因素的影響,校外培訓班逐漸從一個補充角色,一個配角,越來越變成了主角,變成了標配。於是培訓班就從一部分人的選擇,變成了大部分人的選擇,從補一個班,變成了五六個班,七八個班。

資本與市場的力量,讓校外培訓過度市場化,各種極端的市場營銷手段,是讓輔導班氾濫的重要因素。

輔導班的興盛,離不開資本與市場的強大力量。

焦慮營銷是教育培訓市場慣用的手段,動輒就是“輸在起跑線上”的說法甚囂塵上,這些都在助長、放大、刺激這種需要。

日前,在影片裡,某女士一會兒在A機構是20年教齡的英語老師,一會又成了B機構的資深語文老師,轉眼又是C機構的數學老師,無論扮演什麼角色,核心都是以“老教師”的身份,誇大其詞製造培訓神話,慫恿家長給子女報班。這一醜聞被揭露後,輿論譁然,但相關的線上培訓機構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釋說,是同一家供應商提供的宣傳文案而已。

做教育至此,何止斯文掃地,完全沒有了底線。

資本的大規模介入,讓貪婪的本性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幾乎所有老師都被綁架在這個戰車上。

日前某著名線上教育企業的老師網上發帖,反映企業讓老師背鉅額的銷售任務,引起老師的強烈反彈。其實在所有教育培訓機構裡,老師背銷售任務是很普遍的,線下培訓機構考核老師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續課率。在銷售指標的壓力下,很多老師與學生的關係被嚴重扭曲,畢竟能靠實力口碑吸引學生的老師是有限的,於是競相討好學生的老師比比皆是,目的就是提高續課率,甚至出現一些極其惡劣的事件。

一位家長曾經給我講過讓他憤憤不平的案例:孩子上了某輔導機構的一對一後,經常主動要求加課,看到孩子成績有提升,他還比較欣慰。但是有一次他去接孩子,到得比較早,看到了讓他無法容忍的一幕:老師在電腦上忙自己的事情,拿自己的手機給孩子玩遊戲,玩完一個遊戲後,老師再調出一個新遊戲給孩子繼續玩。看到這一幕,他瞬間明白了孩子為什麼喜歡去上一對一了。

疫情讓中國教育來了一場實戰演戲,沒有想到的是,也促使資本對線上教育,尤其是線上校外培訓機構的投資形成了新的狂潮。ABCDEF,一輪又一輪的投資湧入,其景象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輪網際網路投資的狂潮,雖然幾乎沒有一家是盈利的。伴隨投資的熱潮,是搶佔市場宣傳的熱潮。培訓機構已經代替了曾經的媒體金主,成為電視臺,網站以及各種活動最大讚助商,中央電視臺品牌工程,播出最多的是一個個的線上教育培訓機構。

資本不是慈善事業,資本的優勢是逐利,但資本的缺點也是逐利,像一隻無形的手,在驅動所有人無限追求利潤的最大化,甚至不擇手段,在實現規模擴張的同時,也在扭曲教育與教育環境。

家長錯誤的教育觀念,也是校外培訓班興盛的推手

最後,需要檢討的是家長的觀念,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過度放大了教師等教育資源的價值與作用,一個是對更好教育的理解偏差與對分數功利的追求。

優質教育資源在教育公平的實現上有重要意義,也是教育部門著力的重點,但很多家長卻沒有正確意識到這一點,無限放大了所謂優質教育資源,無限放大了優秀教師的價值與作用,拼命把子女送進輔導班,卻忘記了自己的基本責任。

其實學習終歸是自己的事情,孩子如果不學,請來最好的老師也是白搭。所以我們說優秀是一種習慣,就是指是做事認真,用心的態度,是自覺自律的品質。而這些,主要是父母從小嚴格要求培養出來的,而不是老師教出來的。面對一個自覺自律的孩子,我們還要操心他的學習嗎?

但是很多家長沒有意識到這些基本的教育常識,盲目聽信崇拜所謂名師效應,努力掙錢的同時,把這些錢送進輔導班,把自己的責任輕率地委託給了別人。

更為重要和複雜的是家長正確的教育價值觀。作為一個學生,除了分數,還有基本素養、能力,除了智力,更重要的是身心健康,是成長。但在現實社會評價面前,家長們聚焦的往往只有成績,分數。這個差異實際上是專家、政府與家長需求的最大分歧,這一錯位也造成了減負治理上與家長的錯位,給了校外培訓機構可乘之機。

校外培訓機構的興盛還有很多原因,比如目前越來越水平化,甚至固化的命題模式,讓重複訓練在考試提分上有顯著效果,也都在或多或少地推動著應試教育與培訓產業的發展。

這是一個時代複雜因素的結果,不一而足。

怎麼辦?如何遏制校外培訓機構的無序發展?我個人認為三個方面工作可能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首先承認中國家長對子女更美好教育的追求,對減負的指導思想進行必要的調整,真正落實好區別化減負,減去不必要的,部分人的負擔,而不是所有人,對於合理的要求,需要最大程度在校內解決,而不是一味做減法,把這種需求擠到校外。

首先我們需要對負擔有一個科學的認知。

負擔首先是一個心理感受,喜歡玩遊戲,三天三夜不睡覺也不會覺得累,不喜歡學習,10分鐘都是負擔。

同時,對自己有更高要求與追求時,絕對負擔必然是重的,在這一點上,不分國別,也不分是什麼樣的教育制度、招生制度。

我也曾和美國最頂尖的一些高中生聊到他們的生活,幾乎都是後半夜睡覺。當然,這一切都是他們自覺自願的,沒有人逼他們。

也就是說,首先,絕對負擔是與期望值相關的。我們古人講“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總書記在2018年的新年祝詞中也講:“幸福都是奮鬥出來的”。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必然是辛苦的。

從這個角度看,這部分人的負擔顯然是不必強行減下來的,也是不可能減下來的。即便認為這些人的付出是錯誤的,那需要改的是教育評價的尺子,而不是不讓這部分人去努力,去奮鬥。

如果我們承認到中國特殊的國情文化,即家長對孩子的教育是極其重視的,期望是非常高的,那麼,這部分過高的期望與追求就不是一小部分人。

更重要的是,人是有差異的,我們也必須因材施教,給不同的學生不同的學習成長空間。即便是動輒講輕鬆教育的美國,也普遍存在“天才”班,在高中則有大學先修課程AP,其制度設計就是給學有餘力的同學發展的機會,讓願意多學一些的同學有更大的成長空間。

從這個角度講,我們可能要花功夫下好學校這盤棋,提高學校的教育質量,最大可能在校內解決人民群眾對更多樣化,更高質量教育的追求問題,而不是一刀切砍掉,把這些需求硬生生擠到校外。

在減負上,我們應該築底,降低基本要求,最大程度解放廣大中小學生,但我們不能封頂,不能不讓有興趣學的孩子多學,包括文化課的學習。我就是喜歡數學,擅長數學,想多學一點數學,為什麼不可以?

事實上,但凡在校時間長的,校外培訓班就往往沒有了蹤影。某地方中學校長就曾驕傲地對媒體說,我們學校周邊5公里之內是沒有任何輔導班的,而秘密,就是放學晚。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最大程度把更高教育需求消化在校內,把校內教育變為主戰場,可謂釜底抽薪,讓校外培訓機構不再是標配,只是少數人的選擇。

第二,需要解決斬斷資本與校外培訓機構的全面結合,徹底遏制資本的負面效應在教育培訓市場上的放大。

投資、上市,這套經濟上的做法,核心目的就是擴大再生產,是逐利,這是資本的優勢。為了逐利,資本甚至會不擇手段,比如迫使每一位老師都成為銷售。習總書記在政協委員的座談會上專門談到,我們不能允許打著教育的旗號侵害群眾利益。從這個角度講,我們務必要切斷其與教育培訓,尤其是針對中小學培訓機構之間的關係。

2018年為遏制學前教育的亂象,國家相關部門曾明文規定,學前教育機構不得上市,不得舉辦連鎖,搞加盟代理,其目的就是希望從根本上遏制資本對教育的極端影響和衝擊。對於當前中小學培訓機構的亂象,尤其是線上教育培訓機構的亂象,我們有必要祭出這一重招,不僅可以在短期內快速有效遏制資本對中小學培訓市場的推波助瀾,從長期看,也可以讓中小學培訓市場迴歸常態,長治久安。

第三,家長的再教育以及良好的家校協同,也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

家長的教育觀念的確存在問題,但我們可能也不能過於理想,或者是僅僅只是指責,我們可能要做必要的妥協,包括家長對子女知識性學習的重視。在最大程度滿足家長教育需求的同時,逐漸幫助家長建立正確的教育觀念,統一思想,最後形成合力。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可能需要採取更為現實的做法,而不僅僅是堅持“應該做什麼”,最大程度上和家長期望合拍。一旦只是堅持“應該做什麼”,完全排斥家長樸素的追求,就必然讓資本與市場找到其中的縫隙,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家長教育觀念的改變,家校協同形成合力的推進是艱難的,收效也是漫長的,但也是治理校外培訓根本所在,必須下決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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