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歷經四朝,對唐前期政治產生深刻影響。
中宗至睿宗時期,太平公主發展自己的政治勢力,推動時局發展。
太平公主集團被清除後,唐前期出現的多方政治勢力問題、李武政權等武周遺留問題得到逐步解決。
女性主政的認同變化
唐前期女性主政的認同呈階段性變化。
第一階段是武則天當政前,社會上對於女性當政問題存在質疑,存在一定的阻力,武則天通過一系列措施不斷減輕這部分阻力;第二階段是武則天主政後,對於女性認同仍然存在非議,但相比之前開始減弱。
在中宗和睿宗時期,太平公主、韋后、安樂公主等女性勢力得到發展,對政局產生一定影響;
第三階段是玄宗發動先天政變清除太平公主勢力除後,玄宗在制度等方面對於公主、皇后等上層女性進行了限制,女性主政的認同逐漸恢復到武周之前。
(一)女性主政認同的出現
武則天當政前為減輕參政阻力,提出以皇后身份作為亞獻參與泰山祭祀,得到了高宗的支持,這也是第一次女性參與國家祭祀。
周郢先生在《試論泰山“政治山”地位的形成》一文中談到:“泰山由於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漸同國家政權發生關係……並進而發展成帝王宣示其君權神授的舞臺。”這一重大的國家祭祀儀式是以皇帝為主導進行的,之前沒有女性參與的先例,故而武則天以皇后身份參與泰山祭突破了常規禮制。
這一過程中,武則天為提高女性的地位,提出皇后和內外命婦代替宰臣公卿完成祭奠,也得到了高宗的支持。
弘道元年(683)高宗駕崩後,武則天以太后之位掌控軍政大權,為後期主政奠定了基礎。
“弘道元年二月,丁巳……上崩於貞觀殿。遺詔太子柩前即位,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在高宗病逝以後,下詔太子李顯即位,但是軍國大權交予武則天,由此武則天掌握了絕對的實權。
在中宗正式即位之後,控制了軍政大權,據《資治通鑑》記載:“十二月,甲子(初七),中宗即位,尊天后為皇太后,政事鹹取決焉。”這表明武則天以皇太后身份控制了軍政大權。
在第二年武則天以中宗欲與韋玄貞共天下為由,廢掉皇帝,由睿宗即位。
同樣睿宗也並沒有任何實權,據《資治通鑑》記載:“光宅元年(684)正月己未(初七),立雍州牧豫王旦為皇帝。政事決於太后,居睿宗於別殿,不得有所預。”由此可見,雖然在高宗和武則天稱帝之間經歷了兩次皇位變動,但是實權掌握在武則天手中。
光宅元年(684),武則天再次追尊老子的母親為先天太后。
“九月甲寅……追尊老子母為先天太后。”武則天以追尊老子母親的方式來暗示自己的地位,為之後的政治活動減輕阻力。
天授元年(690)九月初七,武則天在洛陽稱帝,女性參政阻力進一步減弱。“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請。壬午,御則天樓,赦天下,以唐為周,改元。乙酉,上尊號曰聖神皇帝。”武則天以女性身份稱帝,雖說是衝擊了禮制,但是它並不是唐前期一個新的變革。
因為從武則天開始,雖然女性參政的情況增多,但是並沒有形成常規性的制度。
而且武則天在考慮傳位問題時,第一考慮的並非是男性和女性,而是李家和武家,說明武則天也沒有將女性當皇帝作為一種標準,她的稱帝為之後女性掌握核心權力提供了一種可能。
(二)女性主政認同的發展及結束
武則天主政後,女性參政現象增多,出現了一些權勢較大的女性。
在中宗時期,女性參政情況超過武則天時代,出現了韋后、安樂公主以及太平公主等權力大的女性勢力。
韋后相較於太平公主和安樂公主有很大不同,太平公主雖然權勢極大,但是從史書的記載中並未發現太平公主有稱帝的意圖,其多數的謀劃和做法都是為了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即使是在睿宗時期,對於李隆基的態度也只是更換太子,而非奪權。
安樂公主也只是存在這一意圖,並不具備這一政治勢力。
而韋后是效仿武則天的思路進行奪權。“宗楚客與太常卿武延秀、司農卿趙履溫、國子祭酒葉靜能及諸韋共勸韋后遵武后故事,南北衛軍、臺閣要司皆以韋氏子弟領之,廣聚黨眾,中外連結。楚客又密上書稱引圖讖,謂韋氏宜革唐命。謀害殤帝,深忌相王及太平公主,密與韋溫、安樂公主謀去之。”從宗楚客等人勸韋后遵武后故事可見,這一時期對女性稱帝一事的態度已有大的轉變。
安樂公主作為中宗的女兒,在中宗支持下,勢力發展迅速。
“安樂恃寵驕恣,賣官鬻獄,勢傾朝廷,常自草制敕,掩其文而請帝書焉,帝笑而從之,竟不省視。又請自立為皇太女,帝雖不從,亦不加譴。”安樂公主想要廢立太子,自立為皇太女,而中宗不加譴責的態度也反映出這一時期女性主政已經不是有悖常理的事情了。
太平公主歷經四朝,權力不斷髮展。
在中宗時期,獲得開府的權力,比肩親王。到了睿宗時期,可以左右軍國大事。
據《舊唐書》記載:“公主頻著大勳,益尊重,乃加食封五千戶,通前滿一萬戶。公主子崇行、崇敏、崇簡三人,封異姓王……每八奏事,坐語移時,所言皆聽……軍國大政,事必參決。”先天政變後,太平公主集團被清除,玄宗開始對女性勢力進行限制,玄宗空置皇后之位、禁止後宮干政以及減少公主食封,這些措施使得女性主政失去根基。
新舊勢力的更新
(一)推動中宗時期政治勢力的重新洗牌
武則天時期到中宗時期,政治勢力重新洗牌,太平公主在這一進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首先,太平公主參與政變謀劃,促使了神龍政變的順利實施;其次,太平公主與武氏微妙的關係,對中宗時期的政治格局產生重要影響。
神龍政變後,武則天退位於中宗。
這次政變不僅是皇位的更迭,還附帶政治勢力的更新。
在神龍末期,中宗雖是太子身份,但掌握的實權有限。
即使武則天病重後,國家權力的行使也仍未落到太子身上,是由張昌宗兩兄弟把控。
只不過張昌宗兄弟最後的排除異己等行動,觸動了太平公主、相王等人的利益,最終被清除。
據《舊唐書》記載:“神龍元年,預誅張易之謀有功,進號鎮國太平公主”。從中可以看出太平公主參與了神龍政變的謀劃,而從太平公主獲得賞賜的封號“鎮國”也可以看出,太平公主在這一次政變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所以,太平公主的這次政治參與,在一定程度上促使神龍政變順利實施。
太平公主對於政局的影響不僅體現在政變上,太平公主的宗親關係對於政局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從太平公主的婚姻情況來看,太平公主第一次婚姻的對象是與薛氏家族的薛紹,這是唐高宗為太平公主做出的選擇。
而武則天在稱帝前,利用薛懷義等人謀殺薛紹,繼而將太平公主嫁給武攸暨。
此次是武則天為太平公主做出的政治選擇,自此太平公主與武氏之間的關係便一直存在。
而太平公主也將兒子薛崇簡與武氏聯姻,鞏固這一層關係。
“夫人太原武氏,周方城縣主、故梁宣王三思之女也。”從墓誌中發現,薛崇簡的妻子是武三思的女兒,並且從武三思女兒卒於開元十二年三月四日可以推知,薛崇簡與武三思女兒成婚時間大致在中宗朝或神龍末期。
所以,從太平公主以及薛崇簡的婚姻上來看,太平公主在武則天的作用下與武氏家族聯姻,同時通過子嗣的婚姻一直與武氏家族存在微妙的關係。
雖然太平公主參與了神龍政變,但是並不意味著太平公主的直接目的是反對武氏集團,這是太平公主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做出的選擇。
在中宗即位後,並沒有對武氏展開清除,這其中雖然存在制衡的目的,但是也不可否認太平公主所起到一定的作用。
從這一時期武氏的政治活動也可以證實這一點。
中宗時期,武三思與韋后和安樂公主合謀,清除五王勢力。
而韋后與安樂公主一直與太平公主存在一定的矛盾,然後在這一時期,武三思始終未幫助韋后與安樂公主打擊太平公主的勢力,從側面也可以反映出,太平公主與武氏之間始終存在一種關聯關係。
在中宗朝後期,五王勢力、太子勢力被清除。
武三思也在與太子勢力的鬥爭中被殺,由此武氏勢力開始衰弱,太平公主事實上成為了武氏勢力最後的代表。
而太平公主與李隆基共同發動唐隆政變,清除了韋后集團,自此結束了中宗時期的多種政治勢力共存的政治格局。
(二)舊勢力的徹底清除
睿宗時期出現了太平公主與太子李隆基相對立的局面。
太平公主集團和太子集團也呈現兩種不同的態勢。
太平公主集團核心人物蕭至忠、竇懷貞、崔湜等人,很多都是來自於韋武集團。
而太子集團的核心人物宋璟、姚崇等人,多數是反對韋武勢力的。
先天政變後,太平公主集團被徹底清除。
顯然,玄宗的政治目的不僅僅在於清除太平公主集團。其更深的目的在於,清除所有政治勢力,重建新的政治格局。
對此黃永年先生也在《六至九世紀中國政治史》一書中談到:“玄宗這次軍事行動的成功,不僅迫使太上皇睿宗交出全部權力,自己成為名副其實的皇帝,而且把太平公主代表的武氏家族殘餘勢力徹底消滅,重新恢復清一色的李氏政權,當年武盟創建的李武政權,至此終於宣告結束。”在玄宗即位後,陸陸續續削弱了部分在先天政變中政治立場並不明確的李唐功臣。
這部分功臣並不是不屬於任何陣營,而是在睿宗和玄宗之間互相搖擺的部分臣子。
在這裡並不是指這些人立場不堅定,是指這部分臣子實質上屬於支持李唐皇室正統的人,故而一方面以皇帝為尊,聽命於皇帝,另一方面又以太子即位為正統,反對太平公主集團的政治活動。
這部分代表人物即上文提到的:郭元振、魏知古、韋安石等人。
玄宗在新豐講武上,藉機清除郭元振勢力。
先天二年(713)十月初九,“己亥,上幸新豐;癸卯,講武於驪山之下,徵兵二十萬,旌旗連亙五十餘里。以軍容不整,坐兵部尚書郭元振於下,將斬之。劉幽求、張說跪於馬前諫曰:‘元振有大功於社稷,不可殺’,乃流新州。”在清除太平公主集團後僅三個月,玄宗便以郭元振所帶的軍隊軍容不整,就準備殺掉郭元振,很明顯不符合玄宗的一貫作風。
在徹底掌權三個月不到便直接殺掉先天政變中的功臣,肯定並非玄宗的目的,而玄宗真正的目的是解除郭元振的兵權,以免再次對自己造成威脅。
歸根到底是因為,郭元振之前的政治立場模糊,遊離於睿宗和玄宗之間,之後即使在關鍵時刻選擇了玄宗,但仍然得到不到玄宗的信任,所以便以閱兵不整為藉口,下令殺掉郭元振,但是顧及其有功以及不良影響,在眾大臣的勸說下,將其流放。
魏知古和韋安石與郭元振的經歷也存在相似之處。
魏知古在先天政變中及時將太平公主謀逆之事的具體時間和內容告訴玄宗,使得玄宗集團提前進行了準備,促使了這一政變的成功。
只不過,魏知古曾經是睿宗的舊吏,“魏知古……睿宗即位,以故吏召拜黃門侍郎,兼修國史。”故而也不得信任。
在“開元元年,官名改易,改為黃門監。二年,還京,上屢有顧問,恩意甚厚,尋改紫微令。姚崇深忌憚之,陰加讒毀,乃除工部尚書,罷知政事。”僅僅以姚崇的幾句話,便撤掉尚書之位,足見端倪。
另外有一人比較特殊即薛崇簡,他在太子與太平公主的鬥爭中隸屬於太子集團,只不過又因為是太平公主的兒子,所以在先天政變之後也被棄用。
在之後的考古發現的薛崇簡墓誌中,甚至對於先天政變隻字未提,可見玄宗的政治清洗的力度之大。
對玄宗朝的影響
太平公主勢力被清除後,對玄宗的政治集權起到一定作用。
但是,太平公主所反映的政治問題並不是清除勢力所能達到的。
因為從武則天開始,政局更迭頻繁,政治問題頻出,太平公主只是這一時期最大的權力受益者,而非政治問題的根本。
這一時期政治問題的根本在於皇權的式微。
從武則天退位後,中宗在眾多勢力的扶持下當政,對於這些政治勢力極度依賴,所以才出現了“公主開府”以及“後宮干政”等政治問題。
在睿宗即位後,太平公主吸收了前朝韋武殘餘政治勢力,政治勢力進一步發展,而太子李隆基掌控了絕對禁軍力量。
這樣的政治背景下,睿宗的話語權被分割,所能達到的政治影響也是有限的。
對於這樣的政治問題,玄宗做出了針對性調整。
在清除了舊的政治勢力後,大力任用宋璟、姚崇等人,並且讓自己的心腹王毛仲掌控禁軍勢力,“與誅蕭至忠等,以功進輔國大將軍,檢校內外閒廄,知監牧使,進封霍國公,實封戶五百。”由此,玄宗達到了皇權集中的目的,徹底消除了多方政治勢力共存的局面,保證了政策制度的實施。
不僅如此,玄宗還進行了針對性的佈置。
第一,限制公主勢力的發展。
“親王、公主等封物,宜隨官庸調,隨駕所在,送至京都賜坊,令封家就坊請受。餘食封家,不在此限。仍令御史一人,及太府寺宮檢校分付,使給了牒。”由此公主食封受到了極大的限制,從經濟上限制了公主勢力發展。
第二,禁止女性干政。
玄宗時期不再冊立皇后,其直接目的是防止女性干政問題的出現。
不僅如此,玄宗還採納了姚崇的“十事要說”,其中對於外戚勢力做了限制,以此進一步限制後宮勢力發展。“戚里貢獻以自媚於上,公卿方鎮浸亦為之;臣願租賦外一絕之,可乎?外戚貴主更相用事,班序荒雜;臣請戚屬不任臺省。”
第三,澄汰僧尼。
“玄宗初即位,東都白馬寺鐵像頭無故自落於殿門外。其後姚崇秉政,以僧惠範附太平弊,乃澄汰僧尼,令拜父母,午後不出院,其法頗峻。”所以玄宗時期很多政策都是防範類似於太平公主這樣的政治問題出現,並且極具針對性。
結語
太平公主對於唐前期政治的影響不在於太平公主本身,而在於太平公主勢力發展所反映的政治問題。
太平公主對中宗、睿宗時期政局走勢產生深刻影響。
不僅如此,睿宗時期太平公主以個人權勢直接威脅到玄宗的即位問題,如果不是最後時期玄宗集團提前發動政變,那麼政局的走勢更是不可預測。
而對玄宗而言,清除太平公主集團才有可能徹底結束李武集團的遺留問題。
所以玄宗進行了一系列改革,杜絕公主、後宮權勢過大幹預朝政的事情再次發生。
之後,玄宗有鑑於此,進行了一系列改革,防止此類事情發生。
陳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中談到韋后、安樂公主等一派與太平公主、玄宗等一派的鬥爭,是武則天集團內部的鬥爭。
在此,不對陳寅恪先生的觀點作評判。
就僅從這一角度而言,自玄宗清除太平公主勢力之後,對政局進行了重新洗牌,至此,無論是武周遺留問題還是政治集團鬥爭,都得以結束,這也是唐前期政治問題的一次重要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