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左宗棠正在駱秉章的巡撫衙門做幕府師爺,這一天樊燮乘著一頂轎子來到湖南巡撫衙門有事要見左宗棠。樊燮是湖南永州總兵正二品,是湖南省內僅次於提督的武官,放到現在相當於一個師長。樊燮準備進門,門衛跟他說,“樊鎮臺您慢點走,容小的通報一聲。”
樊燮說,“不必了,我先不見駱府臺,你在前面帶路,本將軍有事要找左師爺。”門衛說,“大人您慢點走,左師爺事情多,小的也要通報一聲。”門衛說完趕緊一路小跑去通報。左宗棠這個時候正在寫奏摺,聽說樊燮來了他連頭也沒抬吩咐道,“讓他進來吧。”樊燮自認為,他來見一個小小的漢人師爺,已經是給左宗棠天大了面子了,以為左宗棠會高接遠迎,沒想到只是讓他進去,他也沒有辦法,只能自己進到了門內拱了拱手。左宗棠連頭也沒抬,樊燮看著有些惱火,左宗棠不過是一個沒有實權的舉人,對於他這個堂堂滿洲總兵怎能如此無禮,便出言諷刺左宗棠。
左宗棠知道樊燮當官不乾淨,早就對他不滿,現在竟然敢當面諷刺自己,左宗棠的怒火“騰”的一下就冒了起來,上去就“啪”給了樊燮一巴掌然後罵道:“王八蛋,滾出去!”
樊燮啥時候受過這樣的侮辱,撲過去就要跟左宗棠廝打,外面的差役聽到聲音趕忙跑過來拉住了樊燮,把樊燮給勸了出去。差役對樊燮說,“總兵大人您就算了吧,就算提督大人來見左先生也是要請安的。”
樊燮沒有辦法,只好忍氣先回去了,樊燮受到這個侮辱,心裡氣不過,把左宗棠參到了朝廷。樊燮參左宗棠在朝廷引起了很大的風波,這就是著名的“樊燮京控案。”
因為左宗棠的一時衝動引起的這個案子,不僅對左宗棠的人生影響巨大,對整個中國未來的影響都非常大,那原因是什麼呢?左宗棠見到樊燮為什麼火氣這麼大呢?他一個小小的舉人又憑什麼敢打二品的武官呢?這個案子對中國未來的影響又為什麼會這麼大呢?
我們就來聊聊這個“樊燮京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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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介紹一下左宗棠的生平,左宗棠1812年出生在湖南湘陰縣,他的父親是個教書先生,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就教他讀書,所以他是個讀書人。但他跟當時一般的讀書人不一樣,他信奉的是“經世致用”,他認為讀書一定要經邦濟世,讀書一定得有用,沒用的書他不讀。 21歲左宗棠考中舉人後又參加了三次會試,三次都沒考中然後他就不再考了。他認為把時間都放在學八股文上是人生的浪費,他就自學了一些他認為有用的學問,像農耕,鹽政,軍事,地理,水利等等,不僅學自己還實踐。30多歲的時候,他把自己教書攢的錢買了塊地,按照書上學來的方法進行播種、種地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過得也逍遙自在。其實左宗棠也有報效國家的心,可他不想參加科舉考試,就一直沒有辦法通過正規的途徑走仕途。
左宗棠沒有走仕途,但他真的很有才,很多見過他的人對他都是讚不絕口非常的賞識。比如說兩江總督陶澍,有一次回到家鄉偶然結識了左宗棠,在交談後陶澍就主動提議讓他自己的獨子和左宗棠的長女訂婚,要跟左宗棠結為親家。還有胡林翼,胡林翼是未來湖北的巡撫,左宗棠第一次進京會試的時候,他結識了胡林翼,胡林翼對他也很欽佩,胡林翼在林則徐手下做事的時候,就向林則徐推舉過左宗棠,推舉左宗棠來林則徐這當官,不過左宗棠沒來。
林則徐在返鄉的時候約見了左宗棠,由於林則徐是當時抵抗洋人的主戰派領袖,所以左宗棠對林則徐是特別崇拜,林則徐跟左宗棠的也是相談甚歡,兩人促膝長談了一夜。之後林則徐對左宗棠的評價是絕世奇才,甚至林則徐在自己死前給皇帝的遺折裡邊,說自己一生閱人無數,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要給朝廷推薦一個人才這個人才就是左宗棠。
別人左宗棠的評價高,他自己也不客氣,左宗棠是一個極其傲氣的人,他自己寫過一副對聯,這個對聯寫的是:“身無分文,心憂天下;手釋萬卷,神交古人。”從他寫的這個對聯就可以看出左宗棠這個人的傲氣。身無分文,心憂天下,可以看出左宗棠根本不在乎發財,也不在乎名聲唯一讓他憂心的就是天下就是國家。手釋萬卷,神交古人,可以看出來當今的人也沒有誰,能讓左宗棠放在眼裡,唯一能交流的也就只有經書裡面的古人了。左宗棠甚至把自己比作當今的諸葛亮,他的很多給朋友來往的書信,簽名的時候都寫上“今亮”,就是當今諸葛亮的意思。
左宗棠的朋友裡有很多混得不錯的,都給他保舉當官讓他出來做官,左宗棠就是不出來,為什麼呢?他跟朋友說過,他要做官要麼就做縣令,要麼就做督府,中間的官一概不做。為什麼可以做縣令呢?因為縣令是一個縣的最高長官,可以為老百姓做點實事。那為什麼可以做督府呢?因為督府是一個省的最高長官也有實權可以說的算,可以做一番事業,這兩個之間的官,沒有實權。官場的逢迎,左宗棠也一概不做。
由於沒有科考功名,大督撫他肯定做不上,小官他還不願意做,一直在家過著耕讀的自在的生活。左宗棠平時還跟自己的老婆說,可能這輩子也就這麼平淡的過去了,不過也挺好。
1852年,就是這一年,左宗棠的人生機遇來了,太平天國圍攻長沙,長沙城危在旦夕,當時的湖南巡撫是張亮基,張亮基沒有人才可以用,通過郭嵩燾的推薦,知道了左宗棠,於是三顧茅廬請出了左宗棠。張亮基答應左宗棠把湖南全部的軍事權都交給左宗棠,左宗棠也不負眾望,率領長沙的居民守城三個月,太平軍久攻不下長沙,就撤軍了。左宗棠這次出山本來是為了解長沙之圍,但張亮基是至誠挽留請他幫忙治理湖南,而且給了他軍事政治的全部授權,左宗棠也就答應了下來,之後在張亮基的幕府繼續做幕府師爺。
兩年以後,張亮基調到山東當巡撫,左宗棠沒跟過去,他又回到了自己家中耕讀,新來的巡撫駱秉章也是盛情的邀請左宗棠進他的幕府,當時太平天國正是最兇猛的時候,湖南是重災區岌岌可危,左宗棠應邀入了駱秉章的幕府。駱秉章也給了左宗棠軍事行政的全部授權,左宗棠在駱秉章的幕府,一干就是6年,這6年他乾的也是非常的好。左宗棠定的戰略是內清四境,外援五省。內清四境,就是清匪、清民、清官、清吏,整治湖南的內務發展生產鼓勵商貿,這樣會有穩定的稅收,有了稅收就可以支援戰事。那外援五省,就是支援跟湖南接壤的湖北、江西、廣東、廣西、貴州,這些都是太平天國起義的核心地區,那這些地區也是戰事頻頻,不僅在危難的時期要出兵,在糧餉上也是給予幫助,在左宗棠的這個戰略下湖南就成了整個中國抵抗太平天國的中堅力量。對周圍各省的支援極大,對曾國藩的湘軍他在糧餉上也給予了很大的支持。但是左宗棠在整治官吏的過程中也得罪了官場很多人,他改變了當時湖南的收稅方式,使其中官吏貪汙的油水少了,他還彈劾了很多貪官汙吏,這個時候湖南的很多官吏就特別的痛恨他。那我們今天故事的另外一個主角樊燮就是湖南的貪官汙吏之一。
樊燮,是湖北恩施人,他參軍以後有一些軍功,加上他特別會鑽營,很快他就升到了湖南永州總兵的位置,這個樊燮很腐敗,經常抽調很多士兵在自己的家裡面幹私活,連自己姨太太的衣服他都要士兵來洗。不僅如此樊燮平時抽菸、喝酒、打牌幾乎是五毒俱全,而且所有的開銷都在軍營裡面報銷,僅僅是挪用軍餉這一項有據可查的就多達9000多兩。當時的湖南可是太平天國的重災區財務非常吃緊樊謝簡直是頂風作案,他之所以敢頂風作案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樊燮背後的靠山是誰,樊燮背後的靠山是湖廣總督官文,官文當時是兩湖最大的官,官文的愛妾是樊燮的親戚,就憑著這重關係,即使樊燮的官聲很差,官文還是要上奏舉薦,要升他為湖南提督,官文雖然是湖廣總督,是駱秉章的頂頭上司,但具體分管湖南的還是駱秉章,確切的說是左宗棠。
因為駱秉章把一切的軍政實權都交給了左宗棠,那官文保薦樊燮左宗棠是特別反對的,左宗棠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對於樊燮的貪腐他一直都知道,之所以沒有參他是因為駱秉章一直說樊燮是滿人的官員,左宗棠就一直在忍著沒參。這次官文再向上舉薦,左宗棠是不再容忍,參劾了樊燮。樊燮這把是提督沒當成總兵還丟了,樊燮很清楚參劾的奏摺雖然是駱秉章提上去的,主謀人肯定是左宗棠,左宗棠才是湖南實際的老大。樊燮來到湖南巡撫衙門,就是來拜見一下左宗棠,看看能不能來走走後門,看看有沒有什麼方法能鹹魚翻身。誰知道,一見到左宗棠因為沒有請安,就被一頓臭罵,樊燮回去後是越想越生氣,就去武漢見了官文把這個情況跟官文說了一遍。官文則唆使他,讓他起草了一個摺子,來彈劾左宗棠他們給左宗棠羅織罪名說左宗棠是劣幕,把持巡撫衙門辱末朝廷命官。左宗棠一向很輕視官文,經常不給官文面子,還經常跟別人說官文根本沒什麼本事,能有今天全因滿人身份才當上的官。
官文記恨左宗棠已經很久了,他要藉著樊燮的這次機會去扳倒左宗棠,咸豐皇帝看到這個摺子以後,當下就批示,下令官文查辦左宗棠,並且給出了處理意見。那這樣一來,左宗棠的事情就大了,他面臨的情勢非常嚴峻,左宗棠為了不牽連其他人就向駱秉章提交了辭呈。這個時候支持左宗棠的人以胡林翼、曾國藩為首就發起了一場京內京外聯合的營救行動,其實這起案件之所以會這麼轟動,因為這是一場滿人集團和漢人集團的政治鬥爭,清朝在入主中原以來一直都是滿人集團佔據絕對的優勢。自從太平天國起義以後由於滿人的八旗兵和綠營被打的是節節敗退,不得已情況下,朝廷才讓曾國藩開始訓練湘軍,經過了這幾年跟太平軍的戰爭,能夠打敗太平天國的戰役基本上都是以漢人為首的湘軍來打贏的,漢人集團的實力是逐漸的在增強。滿人官員一方面是看著漢人立功的嫉妒,第二方面他也要打擊漢人的力量,所以這次以樊燮和官文發起的彈劾左宗棠的行動,立刻得到了京中滿人官員的支持,尤其是軍機處中大部分都是滿人官員。咸豐皇帝在這些年其實也是在一邊利用著漢人官員打太平天國,一邊限制著漢人官員的權力,這些年打太平軍雖然給了曾國藩很多獎賞,但是一直沒有給他督撫實權,這次聽取官文的一面之詞就要查辦左宗棠也是要藉機打壓一下漢人的陣營。
我們現在來梳理一下,滿人集團和漢人集團這兩個陣營,滿人的陣營在京外以正二品的樊燮首發彈劾,以湖廣總督官文為主要支持力量。在京內以軍機大臣桂良為首的滿人集團進行集體呼應。
漢人陣營這邊支持左宗棠的主要力量有在京外湖南巡撫駱秉章,湖北巡撫胡林翼,湘軍主帥曾國藩。在京內是郭嵩燾和王闓運,郭嵩燾當下正在供職南書房,供職南書房他可以第一時間知道所有的信息來傳達給各方。王闓運當時是肅順的一個幕僚,王闓運沒有直接說,可他說動了肅順,請他來保全左宗棠,肅順是軍機大臣而且是咸豐皇帝身邊的紅人,雖是個滿人卻一向重用漢人官員,曾國藩就是多次得到了他的重用。肅順一直聽說左宗棠的才幹,也有心對他進行保護,所以肅順就站到了漢人陣營這邊來。可肅順他不能由自己說出口來保全左宗棠,得有一個人站出來保全左宗棠,肅順才能從旁說話。
這個時候郭嵩燾和王闓運就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誰呢?就是潘祖蔭,潘祖蔭是當時最有名的翰林,郭嵩燾和潘祖蔭共同共職在南書房,郭嵩燾知道潘祖蔭喜歡什麼,他就投其所好送給了潘祖蔭他最喜歡的古董,然後他就搞定了潘祖蔭,郭嵩燾就跟潘祖蔭說明了左宗棠的冤情,也跟潘祖蔭說明了左宗棠的重要性,這個潘祖蔭也是少年氣盛,就答應了郭嵩燾要給皇帝上摺子來保全左宗棠。
潘祖英才華橫溢他寫的摺子是非常有文采,裡面有一句話甚至流傳千古,這句話是什麼呢?就是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潘祖蔭摺子一遞上去,這個時候曾國藩、胡林翼的摺子也遞上去了,再加上肅順的從旁保全,咸豐皇帝也開始猶豫是否要當下就處置左宗棠,於是把這個事情擱置了一下再議,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江南大營被太平軍攻破了,那江南大營是什麼?江南大營是咸豐三年太平軍定都金陵以後,清軍為了防止太平軍東進蘇州和常州在金陵城東建起來的一座軍事大營。連續三年,太平軍多次想衝破這個江南大營,江南大營都沒有被打破。滿人軍官報稱這個江南大營是固若金湯,咸豐皇帝也是對這個江南大營寄予厚望,可就在這個時候大營被攻破,桂良等滿人集團被這個消息給嚇壞了,咸豐也開始慌了。
那咸豐為什麼他會高調的處理左宗棠的案件?是因為他想限制漢人集團的力量。為什麼他敢發起這個限制呢?是因為江南大營給了他底氣,江南大營是滿人控制的軍隊,由於江南大營表現不錯,表現出很能打的樣子,咸豐皇帝就認為通過滿人的軍隊也可以打敗太平軍,所以他才開始限制漢人。這次江南大營已被打敗滿人的軍事力量徹底失敗了,跟太平軍在戰場上能對抗的就只剩下漢人集團的湘軍了。接下來咸豐皇帝很快就同意了潘祖蔭、曾國藩、胡林翼保全左宗棠的奏摺。左宗棠不僅無罪而且還因禍得福,由於這個案子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左宗棠的大名,“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當下也正是前線用人之計,皇帝就正式封左宗棠為四品官員讓左宗棠協助曾國藩處理軍務,左宗棠也就從此結束了自己的幕府生涯正式的走向了仕途,邁向了他以後開掛的人生。
那樊燮呢?樊燮怎麼樣了?左宗棠請駱秉章上了一道奏摺,詳細奏明瞭樊燮貪汙腐敗的種種事情,樊燮最終被免職。樊燮就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回到了湖北恩施把恩施所有的親人都叫了過來,說左宗棠不過一個小小的舉人,他既侮辱了我,又奪了我的官,現在我要給我的兩個兒子請最好的老師,讓他們考進進士點翰林,他還給自己的兩個兒子穿上了女人的衣服,又把左宗棠罵他的六個字“王八蛋滾出去”寫在了木牌上,放在了祖宗神龕的下面。還告訴他兩個兒子說,以後你們考上舉人,跟左宗棠功名相等才可以脫掉女子的衣服,你們考中進士才能焚燬木牌,並且告訴先人,已經勝過左宗棠了。他的兩個兒子就接受了父親的命令,後來,樊燮的二兒子果然考中了進士,中進士的當天,他恭恭敬敬的在父親的墳頭報喜當場焚燬了“王八蛋滾出去”的木牌,這個“樊燮京控案”就這樣結束了。
如果沒有這個案子的推動,左宗棠也許還在幕府做他的師爺,他也不會走進官場,也就沒有了後來他收復新疆的壯舉。所以說這個案件,不僅改變了左宗棠的人生,也改變了中國的命運,如果樊燮能知道,當年跟他斗的那個小師爺左宗棠將來能夠開疆封侯、千古留名,也許他也會心安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