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李商隱，大家想到的可能是他寫的愛情詩，比如“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諸如此類。

這樣看起來，李商隱就像一個深陷愛河的憂鬱女子，但其實他是一個非常有政治理想的人，年輕時就說出“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的豪言壯語。

只是這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可就骨感了……

（一）

關於李商隱的身世，因為留下來的資料比較少，所以很多信息都無從考證，據有關史料記載，老李祖籍河南，祖上是當官的，他高祖、祖父還有父親都是吃國家飯的。

從這一點來看，老李家可謂是妥妥的書香門第啊！

但好日子沒過多久，老李10歲那年，父親在浙江去世了。當時的人非常講究落葉歸根，認為人客死異鄉後如果肉身如果不送回家鄉，那麼靈魂就難以安寧。因此，老李小小年紀就要跟著母親送父親的靈柩回河南。

家裡的頂樑柱倒了，生活水平直線下降，老李家成為了當地有名的貧困戶，但那個時候沒有“精準扶貧”，再窮也只能靠自己，所以老李的母親經常要去親戚家借糧，老李則去幫人家抄書、舂米，賺點小錢。

當時的老李正處於青春期，對於這段貧困的生活經歷非常難忘，所以立志要考上公務員，光宗耀祖。

話說老李年輕時候的運氣還是不錯的，17歲那年，老李機緣巧合認識了令狐楚，這人可不簡單，年紀輕輕就考中了進士，雖然仕途起起伏伏，但也曾官至宰相，跟劉禹錫、白居易等詩壇大佬有過交情。

令狐楚不知道“看上”了老李哪一點，對他特別好，知道他想做官，就帶著他到處參加聚會、飯局，還讓兒子令狐綯教他寫駢文，就是類似於《滕王閣序》那種文章。

雖然有貴人相助，但老李的官運似乎還沒來，考了三次進士都考不上。當時令狐楚調任河東節度使，老李就留在令狐楚帳下，幫他打打雜。

但老李的理想不是眼前的小江小河，而是星辰大海，他覺得自己是有才華的，不應該只是在軍區裡做一些雜活：

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重如金。

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凌雲一寸心。

——李商隱《初食筍呈座中》

在這期間，老李還去過崔家幕府任職，離開時還寫詩表示思念：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

（二）

公元837年，令狐楚因病去世。這下老李可慌了，之前他還覺得在令狐楚門下屬於“大材小用”，這下連靠山都沒有了，往後就成無業遊民了。

但好在老李當年考中了進士，有了一個擇業的機會。

當時的涇原節度使王茂元覺得老李這個人能力和學識都不錯，就聘請老李到自己的帳下做幕僚，但這還不夠，為了徹底籠絡老賴，王茂元還把自己的女兒王晏媄嫁給了他。

事業愛情雙豐收，用現在的話來說，老李的人生達到了巔峰。

原想著是苦盡甘來，但沒想到的是，老李卻徹底掉到了坑裡，芭比Q了……

當時朝廷內鬥非常嚴重，為首的牛僧孺和李德裕各自組成了“牛黨”和“李黨”，老李的貴人令狐楚父子屬於牛黨，而老李的老丈人王茂元卻屬於李黨，老李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被人罵背信棄義、忘恩負義。

當時的老李就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成為了黨政的犧牲品。當年他考過了博學宏詞科考試，原本有機會官升一級的，但是在複審時卻被刷下來了。

不久之後，老李就被貶到了外地，一下子從中央貶到了地方，當一個小小的警察局長，老李內心可別提有多憋屈了：

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

莫近彈棋局，中心最不平。

——李商隱《無題》（節選）

流鶯漂盪復參差，度陌臨流不自持。

巧囀豈能無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

——李商隱《流鶯》（節選）

（三）

在地方任職期間，老李碰到很多困難，又因為上書替死囚請求減刑，引起了上級的不滿，所以老是在工作上刁難他。

老李忍無可忍，要求請長假：

黃昏封印點刑徒，愧負荊山入座隅。

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覆沒階趨。

——李商隱《任弘農尉獻州刺史乞假還京》

但假條還沒批下來，為難老李的上級就被調走了，接任的人對老李還不錯，但老李已經恨透了這個工作，所以後面直接發了辭職信“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你以為老李就此逍遙自在、遊山玩水去了？並沒有，他休息了一段時間以後，又想方設法回到了官場。

不得不說，老李對仕途的執念確實挺深的。當時牛李黨爭還沒有結束，而且李德裕還佔了上風，為了能夠獲得重用，老李積極支持李德裕的政治主張。

正當老李想要大展拳腳時，他的母親卻病逝了，按照當時的禮節，他要放棄大好前程回家替母親守孝，這李商隱想升也升不了了。

在家守孝的三年，恰好是李德裕最得寵的三年。等老李守完三年孝，李黨的氣數也到頭了，這……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公元845年，老李回到了官場，繼任的宣宗李忱非常討厭李德裕，牛黨開始取而代之，為首的令狐綯直接當上了宰相，老李在中央再也混不下去了。

從黨爭的火坑裡跳出來了，老李心情頓時有豁然開朗起來：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李商隱《晚晴》（節選）

（四）

但逍遙日子沒過多久，老李的妻子王氏因病去世了，雖然兩人不是自由戀愛，但婚後感情非常好，老李妻子雖然出身富貴，但賢良淑德、溫柔體貼，這些年老李在官場中起起伏伏，在外四處遊歷，兩人聚少離多，但妻子卻從無怨言。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老李都沉浸在失妻之痛中，痛恨自己沒有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時光：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迴夢舊鴛機。

——李商隱《悼傷後赴東蜀闢至散關遇雪》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錦瑟》

但老李並沒有因此停下追逐仕途的腳步，在妻子去世那年的冬天，他做了西川節度使的柳仲郢的幕僚，跟著去四川任職。

不過老李在那裡幹得並不開心，遠離家鄉，他有時也會想念家鄉的親友：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李商隱《夜雨寄北》

不過四川是著名的佛教聖地，老李因此經常去寺廟燒香，跟和尚們閒聊嘮嗑，捐了不少香火錢，甚至還想著就地出家。

可能是受到佛家文化的影響，老李對仕途的執念沒有以前那麼深了，而是開始學著去享受生活、遊山玩水。

就這樣過了四五年，柳仲郢被調回京，他給李商隱安排了一個鹽鐵推官的職位，雖然品階低，但薪資待遇可不低。李商隱在這個職位上工作了兩三年，罷職後就回到故鄉閒居。

大中十三年秋冬，李商隱在河南老因病去世，享年45歲。

結語

令狐楚欣賞李商隱，結果在李考上進士那年死了；崔戎欣賞李商隱，結果把李帶在身邊後不久就死了；王茂元欣賞李商隱，結果李剛娶妻就陷入了黨爭，在事業上一生都不如意……

李商隱人生中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各地幕府之中做幕僚，給上司寫寫文章，由於不能夠帶家眷，與家人聚少離多，李商隱在生活中也沒有盡到一位丈夫、父親應盡的責任。

也許正是因為一生失意，李商隱的纏綿悱惻、哀婉憂傷，比如看到夕陽，杜甫想到的是“夕陽薰細草，江色映疏簾”，李商隱想到的卻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也許正是因為李商隱仕途不順，才能寫出那麼多廣為傳誦、別具一格的千古佳詩，這或許也算是另一種意義的成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