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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雀”到飲酒禮器的“窮"。“爵”在漢語裡有三層含義:(1)爵位;(2)作為飲酒禮器的爵;(3)通“雀”。目前,學界注意到了作為飲酒禮器的爵與爵位之間的生成關係,但大都忽略了作為“雀”的爵與爵制之間的關係。

實際上,從誕生時間上看,與“雀”相通的爵最早產生,其次才有作為飲酒禮器的爵,最後才誕生了表示身份等級的爵位。“雀”與飲酒禮器的爵在形體上具有相似性。這一點,《說文解字》言之甚明。

《說文》將“爵”列為“留”部,其字體為膚,許慎解之曰:“禮器也。象雀之形,中有囹酒,又持之也。所目飲器象雀者,取其鳴節節足足也。”作為飲酒禮器的爵在器型上象“雀”,這一點向來無異議。古文“爵”又作冊,段玉裁注:“首尾喙翼足具見,爵形即雀形也。”

段氏進一步引程瑤田《通藝錄》雲:“前有流,喙也;腦與項也,胡也;後有柄,尾也;容器之量,其左右侈出者,翅也;近前二柱,聳翅飛貌也;其量,腹也;腹下卓爾鼎立者,其足也。”程氏將“爵”的造型與“雀”的形體相對照,論述極為精當。西周早期“爵”的形象在金文中常作寫、篇。

確切一點說,這兩個“爵”字不是字而是圖畫,仿照的對象就是飲酒器爵。從形體上看,它像極了作為鳥的“雀”。這也印證了許慎、段玉裁以及程瑤田解釋的正確性。

上世紀四十年代,石璋如先生就提出殷墟文化的陶爵與山東龍山文化的陶鬻“有密切的關係”且“形制都相似”的觀點氣鄒衡先生對爵與鬻之間的關係論述最為詳細:標準的陶爵最早見於夏文化,河南龍山文化中只出過類似爵形器然而爵最早的形態,也是從雞彝(即所謂“鬻")中分化出來的。

河南登封玉村發現的一件夏文化白陶爵,就是最早的一種形制。其特點是:流狹短而上翹。無尾。無柱。流後貼兩小泥餅,以加固流與口的交接處;稍晚的爵柱大概就是這樣產生的。體瘦長,橫斷面呈橢圓型,束腰,平底,有寬鑿,扁圓錐狀足。

鑿和口唇上都有斜行劃紋,象徵羽毛按其形狀,與山東濰坊出兆官莊龍山文化的II式鬻非常相似,顯然玉村爵是從姚官莊一類鬻演化來的。因為姚官莊篇是雞彝中的一種,本像雞,所以玉村爵也像禽類。”。

鄒衡先生指出,陶爵由陶鬻發展而來,而鬻的造型像雞。雞雖屬於禽類,但從字形上以及物種分類上看,算作“鳥”類大概沒有異議。雀即鳥,也就是說,爵的前身一一鬻的造型是在模仿了“雀”的形象後製作而成的。

劉敦願先生也注意到,龍山文化中像鳥全身的鬻形器,“流部斜向上指,流長而尖端,這在實用方面完全沒有必要”,但陶鬻作鳥狀,“可能與鳥為圖騰崇拜是中國古代東夷族的習俗之事有關”。

依照劉先生的觀點,仿鳥的形象製作的陶鬻,應該與遠古圖騰崇拜有關。有學者從仿生學的角度進行考察認為,原始的仿生陶器之所以最早出現,其原因不外乎有三:(1)人本能的對自然物的模仿;(2)有機生命的曲線形狀在使用過程中不至於造成傷害;(3)仿造生物具有原始崇拜的目的。

從人類發展進程上看,史前人類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都有待於提高。這種情況下,古人制造物體的靈感大都仿照大自然中現有的物體而作。作為最原始的爵,陶鬻的製作仿照了鳥雀的造型,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是,古人在創造仿生造物可能還有一層目的,即高進、張亞林二位先生所指出的,“仿造生物具有原始崇拜的目的”。這應該屬於原始自然崇拜的範疇。馬新先生認為,“動物崇拜也是自然崇拜的內容之一,它以動物為崇拜對象,是人類漁獵時期社會意識的反映”。

她進一步指出,“動物的許多特性,如虎豺的威猛、鳥禽的飛翔、魚類的潛水,為人力所不及,故產生敬畏崇拜之意"‘氣原始人將飲酒禮器的爵製成鳥雀形,大概就是對鳥雀飛翔本領的崇拜。

換句話說,古人之所以將爵製作為鳥狀,是自然崇拜的表現。隨著社會的發展,爵的實用性雖然越來越強,但爵承擔的原始崇拜色彩卻並沒有完全減退。

再從功能上看,爵在商周時期也一直是宗廟祭祀禮器。爵作為酒器已為學界共識,但其具體用途上卻仍有爭議。

容庚、朱鳳瀚先生持煮酒器說,傅曄先生主張慮酒說,杜金鵬先生又提出爵兼具溫酒、飲酒的功能氣賈洪波先生主張曽酒慮酒說氣之後,李少龍先生從青銅爵的功用、造型及與商代以鳥雀為圖騰的史實出發,認為銅爵的功用在於“亦溫亦祭,先溫後祭",兩大功用中,前者應從屬於後者,“溫而不祭”的情況當不會存在。

李先生的觀點具有很大的啟發性,尤其難得可貴的是,他將爵的造型與商代以鳥為圖騰結合起來,認為爵界既是溫酒器,又是祭祀禮器。後者的提出,更顯出了爵的宗教文化意味。

《儀禮鄉飲酒禮》、《鄉射禮》、《燕禮》、《大射禮》等禮儀中凡是涉及到用爵飲酒的例子,都在飲酒之時有祭的舉動。這說明上古的爵還存祭祀的功能。《禮記禮器》更是簡明扼要的說:“宗廟之祭,貴者獻以爵。”質言之,具有鳥雀之造型的爵既是飲酒器,又是祭祀禮器,早期可能還具有溫酒器的功能。

總之,作為飲酒禮器的爵與祭祀活動密不可分。作為實物的爵,正是在祭祀活動中被賦予了神聖性。

爵在祭祀中的功能:溝通天地的法器。前文己交待,作為飲酒禮器的爵,最初的誕生,是仿照鳥雀之形而創造的。原始人的仿生造物,本是一種自然崇拜。隨著社會的發展,爵的實用性加強,但它包含的宗教色彩卻並未完全減退。

爵從有形的器皿到無形的爵位轉變,必須承載一種文化信號。也就是說,作為實物的爵需要通過一定場合,將文化信號演繹成形而上的觀念或信仰。觀念或信仰在實物的應用過程中,往往能夠形成一種慣例,而慣例再進一步得到“法則”的約束,就形成了制度。

李少龍認為,爵之所以仿照鳥形而作,是商人以鳥為圖騰的觀念在“物質文化上的絕好反映”。爵在祭祀祖先和鬼神中已經具有圖騰的文化信號,而爵發揮效力的場合就在祭祀活動當中,這一點至關重要。但是爵在祭祀祖先和鬼神過程中是如何發揮效力,並在人腦中形成一種觀念和信仰的,李少龍先生卻沒有交代。

張光直先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曾致力於中國古代的藝術、宗教與政治之間關係的研究。張先生首先注意到商周青銅器銘文中上的動物紋樣,具有宗教文化意味,這使得這些青銅器充當了巫豌通天工具的角色。

其後不久,他又在《新亞學術季刊》發表了《中國古代藝術與政治一一續論商周青銅器上的動物紋樣》一文。該文在吸收《商周青銅器上的動物紋樣》一文結論的基礎上,著重探討了中國古代藝術、宗教與政治之間的關係。張光直先生敏銳地發現,商周時期的統治者,通過具有動物紋樣的青銅彝器與天神或祖先交通。

“絕地天通"事件之後,通天的巫術成為統治者的專利,巫術成了統治者施行統治的工具。青銅彝器及其上面的動物紋樣是巫覲通天的一項工具,而這種工具通過巫術在政治上發揮了效力。張先生這一高明的的見解,為探究爵在祭祀鬼神和祖先的過程中如何發揮效力,提供了嶄新的視角。

張光直先生強調青銅器上的動物紋樣是巫現溝通天的工具的同時,又進一步指出,“商周的青銅彝器以及其它質料的彝器如木漆玉石骨牙等器,都可以做巫現的法器,它們上面的動物紋樣便是巫現的助手、使者”。爵既是飲酒器,也是祭祀禮器,前文已有詳述。

我們認為,同樣具有雀鳥造型的爵不僅僅是巫覲通天的法器,它也是巫現的“助手”或“使者”。正如李少龍先生所提到的,具有雀鳥造型的爵,乃是商人以鳥為圖騰的物質反映。商人以玄鳥為圖騰的典故源自《詩經》。

《詩經商頌玄鳥》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商代有濃厚的祖先崇拜的傳統,翻檢甲骨文材料,商代祭祀祖先的卜辭佔了很大的比重,這也是學界的共識。而具有雀鳥造型的爵,無疑在商王祭祀祖先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換句話說,神靈的神聖性常常寓於祭祀物品上。以雀鳥造型的爵享神,爵則就有神聖性。若這個推測不錯,則爵就擁有了通天的神性。這可能是由於鳥雀是最接近天空的動物,古人可能也有鳥最接近天神的觀念。

如張光直先生在《商周青銅器上的動物紋樣》一文中所列舉的插圖二十二左圖。該圖描繪了薩滿教秋祭海神的場景,帳篷內是行祭儀的薩滿,祭器在地上,祭器的左上方是正在升起的一隻鳥和一隻狐狸,海神及其妻子在天空的右上方。令我們饒有興趣的是,圖中正在升起的鳥。

這隻鳥很可能因為擁有翅膀,經常在天空飛翔,最接近神的緣故,故而也成了祭祀神的犧牲。事實上,張光直先生在另一篇文章《從上週青銅器談文明與國家的起源》中就提到“鳥也是巫師通天的一個重要助手”氣這樣看來,爵被用於祭祀場合,其最早的宗教意義可能就是因為擁有雀形,人們才相信它有通天的作用。

結語

然而我們又有這樣的疑問:擁有通天功能的祭祀彝器一一爵,是如何演變成具有表示身份等級意義的爵位的呢?這才是要解決的實質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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