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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生走了好久,好久好久。

我都想騙自己我已經忘了你了,可當我打下這一行字,還是下意識想回頭看看你在不在沙發上笑著。像以前一樣。

我先生姓陳,特別開朗特別大方一個人,畢業於一個一本師範院校應用心理系,碩士,和我一起入職於我們曾經就讀的高中。

我教語文。

我記得第一年入職時,我緊張極了,第一天見到孩子們,聲音都在抖。他沒課的時候就來站在教室後面,聽我的課,叫醒睡覺的學生,看著我的眼睛笑,好可愛。

我記得我先生二十幾歲時,眼角就有幾道極深的皺紋,我戲稱為“笑紋”。想來是因為他太愛笑太愛笑,生生擠出這幾道皺紋。從我這裡望過去,完全不顯老態,只是逗的我也一起笑。

有時他會有一點私心,從後面走上講臺,跟我悄聲說:“老婆今晚吃啥呀?”

這種問題什麼時候問不可呢?想來不過他一點私心罷了,都說男人至死是少年,我家這位,可謂是範例了。

然後在班上幾個好事男生的“噓”聲中,我板了臉趕他下去。他一臉狡黠地跟學生們比手勢,讓他們安靜。

我最喜歡看陳先生打籃球,他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蹦蹦跳跳地,我喊他“陳老師!來喝水”

他跟邊上上體育課的學生打個招呼,走過來。陽光在他一蹦一跳的步伐下一閃一閃,晃的我眼睛都睜不開。

可我現在只剩下後悔,為什麼不多睜開一會兒,哪怕多看兩眼也好呀。

我們是在研究生時候領的證。

就是某天中午,我收到他的簡訊

陳:走嗎,結婚?

我:證件?

陳:要到了哈哈哈

就這樣迷迷糊糊,陳先生就有了老婆,我也莫名其妙成了有夫之婦。

我們商量著等到工作了再好好把婚禮辦了,他問會不會委屈我。我說沒事呀,反正我也沒空準備。

他說:“那好吧,工作之後,一定好好辦一場婚禮給你。”

這是他的承諾,他沒兌現。

我察覺到不對勁其實是工作的第一年末,我們都簽了學校的長期合同,在慢慢物色一套房子。

記得很清楚12.24,平安夜。那天陳先生一直在書房裡,我做好了飯,想去叫他出來。可怎麼叫也沒回音,我打了電話,好幾十個電話。關機了。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見一堆書嘩啦啦掉在地上的聲音。

明明有人。

我去撞門。當我終於撞進去的那次,左手痛的我至今記憶猶新。門開了,我先生蹲在書櫃邊,旁邊散著一堆一堆的書,他雙手抱著頭,盯著書桌下的某個角落。

我意識到不對勁,把他從地上拉起,他一臉錯愕如夢初醒。訥訥地扶我出去在沙發上坐下,送我去急診。

我的左手斷了。他在醫生開始給我上藥的時候好像才回到平時的狀態。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插科打諢,笑我廢柴一個。

那晚過去,我再沒提過那晚的事,只跟他說,最近要注意一些,有壓力就別死撐,我們有兩個人呢。

他說,沒事,我自己諮詢師證是白拿的嗎?別擔心。

我還是放心不下,拉著他去了我們市的醫院精神科檢查。他一遍做檢查一邊跟我說,你看看,這些不都是我吃飯的技能嗎?你這是不信任自己老公的專業。

我讓他別瞎說,好好做。

他說好吧,遵命。

檢查結果很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

比我都正常。

我終究不放心,減少了他單獨待在家裡的時間。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一切都正常。

我逐漸放鬆警惕,迴歸了正常的作息。

在某一個週末,我出差。他給我發了一條簡訊,說:“沒血。”

我不明就裡,也確實沒往那方面想。

晚上回到家,開啟門,所有的門窗都開著。

除了書房。

我拿著備用鑰匙開啟門,我先生就那樣趴在桌上。像睡著了一樣。腳邊是燒烤用的小炭爐。

我一個先生,那麼好的先生,說沒,就沒了。

那天他穿著一件棕色外套,那是我最喜歡看他穿的一件衣服,因為那件衣服襯得他更有知識分子的氣質。

我暈血很嚴重。

這可能就是他發那條簡訊的意義所在。

我很想他,很想他。

其實燒炭死並不安詳,這確實是極其痛苦的一種死法。我沒有描寫我先生的 死 狀,只是因為那幾乎成了我的夢魘,我並不想回憶。

當時醫生來了之後,告訴我人走了,節哀。

我滿腦子都在想,到底為什麼啊。

一氧化碳中毒的原理簡單,窒息死亡。我想像他一點一點被缺氧的感覺侵蝕,逐漸失去意識,也許他在某一刻後悔了,也許他想跟我再說點什麼,但是已經失去了掙扎和控制身體的能力,嘴角泛起白沫。

我想像他到底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態做出這種選擇的,包括計劃,佈置,實施。

書房的小窗,門縫,窗縫甚至書櫃的縫,全都用透明的膠帶粘好了。他換上衣服,發完簡訊,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可連道別都沒給我道。

陳老師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說話是前一天早上,他做好早餐叫我起床,我們一起吃完他送我去動車站。

我倒退著走,邊揮手跟他告別,“老陳!我後天回來!我想吃你做的芋泥!”

他笑著跟我揮手,說“好,我現在去買檳榔芋。”

我轉身走向檢票口。

如果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笑,我一定再好好抱他一下,多看他兩眼。

我和他的父母,我的父母,我們的同事,包括心理醫生,都談過。

我發瘋一樣想知道到底為什麼他會突如其來的這樣做。

作為妻子,我應該很慚愧的。因為我到目前,仍不知其原因究竟是什麼。

思來想去,可能是工作壓力吧。他負責高中的心理輔導工作,平時也開得玩笑,學生們都喜愛他,也願意找他諮詢。可是太多太多的負能量堆砌起來,他也是人,總是會受不住的。太多負能量,太多有心無力,這可能就是他做出這種選擇的原因之一。

他是個很好的人,很可愛很有趣。他有時候會跟我抱怨:“我其實幫不了學生們,他們的壓力源五花八門,大多都無法解決,探究到最後發現是無解,更令他們絕望。”

我也安慰他“盡人事聽天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其他的無論怎麼樣都不是你的責任。”

然而是不是這個原因,我也不知,我也不能去問了。逝者已逝,我只能節哀。

至於為什麼隱藏那麼好,因為我們當時掛的精神科,首診只是量表加輔導。

我不質疑醫生的業務能力。以為不管是scl—90還是mmpi或者什麼別的,對他而言,造假都不是難事。

尤其是scl—90,都是很主觀的題,分數很好操控。

他的結果很正常很正常。不是那種分數很完美的正常,是略有瑕疵,和普通人填完全沒差。我依稀記得他就焦慮的因子分偏高一些,也是正常閾值內的偏高。

關於,他大學學的專業是不是為了掩飾他的某種心理疾病。

我覺得不是,因為他真的很熱愛這個職業,每一個課時每一次諮詢都是認認真真懷抱熱誠去做的,否則也不會收到那麼多學生的喜愛。

其次,我從認識老陳開始,他就一直是那種開開心心大大咧咧的絕對陽光的性格,和我這種謹小慎微剛好相反,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了。從認識,到戀愛,再到結婚,同居,他的性格從一而終沒變過。如果是掩飾,總是裝不了那麼久的。

包括同事們對他的評價也是說,明明很陽光的一個小夥子,前途無量,說沒就沒了。

事發之後,我沒有跟學生們說,並且囑咐其他老師也不要說。只跟他們說陳老師調走了,他會想你們的。

不知道學生們是不是有猜到些什麼,那段時間我暈暈沉沉的上課,成績反而比我操心時好了不少。罷了。

2016年4.16,等我忘記這一天,一切就會重回正軌,老陳也能放心了。

但是應該沒那麼快,誰讓你比我早逃走,我要罰你,在上面也為我操著心。

2020.12.13第一屆的學生剛剛回來看我了。

看見他們,就好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很多東西涌上心頭,最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大半個班都回來了,坐在教室裡,熙熙攘攘的就像當年。

他們給我一張照片,是我和我先生之前做辯論評委的照片。我沒發現他們在拍,撐著頭看臺上的選手,我先生看見了,對著鏡頭歪頭一笑。

時間彷彿走過千山萬水,又好像在某一刻一直停留。

我看見照片,眼睛都紅了,捂著嘴避出去,在走廊裡掉眼淚。他們追出來。

原來,當年的事他們真的都知道。

老陳呀,我以為我們沒有孩子,但其實算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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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意識是人類與動物的最大區別,人類意識是何時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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