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走了,離2021的新年還差3天,以非常慘烈的方式走的。
事情是這樣的。
2019年十月的時候,我還在新疆參加援疆工作。新疆當地政府對我們援疆幹部照顧的非常周到,每人一套三室一廳的單元房,方便家屬探親、孩子上學。
住我對門的,是我們當地某局派出的幹部,一個比我小好幾歲的小兄弟。
那天小兄弟憂心忡忡地來敲我的門,請我幫忙。原因是,他在家鄉的媽媽,已經出現了多次自殺的行為。又割腕,又跳樓啥的。
有一次,在他家裡,他媽媽的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陽臺,被他父親一把拉住,老頭快拉不住的時候,靈機一動說了一句話:“你在你兒子家跳,對你兒子影響不好,這個房子以後就沒法賣了。”母愛的力量是如此強大,老太太硬生生退了回來。
小兄弟是獨生子女,他在新疆,妻子要上班,也沒法整天看著。
我問小兄弟,好好問問你媽,心裡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嗎?
小兄弟說,問了多少遍了,都說沒有,整天就說生不如死。
我對小兄弟說,這個不能含糊,必須要立即住院系統治療。因為我是衛生系統的人,就幫他聯絡家鄉的精神病醫院。
我問小兄弟,他媽媽年輕的時候出現過這種情況嗎?小兄弟說沒有,一輩子的班都上下來了,平安退休了。年輕的時候除了脾氣急躁一點,沒有其它的異常。前兩年犯過一次輕微的腦梗後,出現了精神症狀,此後情況越來越嚴重。
去年年底,我們這一批援疆工作結束,回到家鄉各自的單位。援疆幹部平時偶爾在工作群裡聯絡。
最近在工作群裡看到訃告,說是小兄弟的母親去世了。
我去弔唁的時候,因為事先知道情況,就詳細問了一下老太太這一年多的治療過程。
小兄弟說,回來之後,這一年多來,他媽媽在我們當地最好的三甲精神病醫院前後住過7次院。
據說因為醫院的的病床週轉率考核,還是因醫保住院每次有限額的問題,通常住一個月就要出院,然後再辦入院,反覆7次,總之非常折騰。據說這個情況最近要進行改革。
老太太回家後,醫囑說要按時吃藥。但據小兄弟說,他媽媽說吃藥更難受,很多藥就沒按時吃。
期間,又割了幾次腕,還自己買了很多胰島素,打算自己給自己打藥了斷。小兄弟說她媽媽的死意非常堅決。
小兄弟的父母家,就在我們這邊一個湖光山色的5A級景區邊上。空氣清新,生活便利。小兄弟對她媽說,你看咱家的暖氣燒的暖暖和和的,一樓方便你遛彎鍛鍊,要多好有多好,有什麼想不開的?
老太太還是表示生不如死,只不過給他兒子透漏一句話“這寒冬臘月的,我現在死了,你辦喪事的時候多受罪啊。”他兒子因為這句話喪失了警惕,覺得她媽在春暖花開之前應該沒什麼問題。
結果還是出事了。
今年我們這邊下了第一場雪,天氣最冷的時候。那天早上凌晨5點,小兄弟的父親醒來之後,發現老伴不在床上,暗叫不好。趕緊到湖邊去找。
經過報警,並查天網系統的監控錄影,發現在半夜一點半的時候,老太太跑出家門,頭也不回,非常決絕的地往湖邊奔。後來果然在湖裡找到了屍體。
這麼冷的天,這麼冰冷刺骨的湖水,在老太太的世界裡,人間已經是無法忍受的煉獄。對她來說,除了人間,隨便去哪裡,哪怕要經歷在冰湖裡痛苦死亡的過程,對她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都是一種解脫。
也是今年,因為工作關係,經常和上級機關聯絡。上級機關從基層借調了一名工作人員,我經常和他聯絡日常工作。小夥子30多歲,為人和藹可親,見人經常笑眯眯的。
小夥子在大醫院工作,獨生子女,家庭條件優渥。
最近聽說他在家裡自縊了,雖然發現及時,搶救過來,但因為缺氧時間太久,已經腦死亡了,這兩天病情惡化去世了。
聽說他是在工作過程中,突然出現了情緒問題,最近一段時間憂心忡忡。家裡和單位都發現了苗頭,也進行了各種勸解,結果還是沒走出來。
這兩位,都差幾天,沒見到2021年的太陽☀️。
我老婆好用誰家老公如何如何優秀擠兌我。
她去年在開發區掛職,掛職單位,有一個女士,在外地上大學時,被一個外地的大學同學追過來,在我們本地成家立業。
據我老婆說,男人對女人整天“寶貝長,寶貝短”,上下班車接車送,生日、結婚紀念日啥的都送鮮花、蛋糕。不像我這麼粗胚,連哪天結的婚都顛三倒四地記不清。
我說:“秀恩愛死的快,吵吵鬧鬧過一生沒聽說過嗎?”
誰知道一語成讖。沒幾天,聽我老婆說,那男的跳樓了,撇下老婆孩子,女兒還在上幼兒園。據說是搞金融啥的,玩大額資金,戳了上億的窟窿,走投無路才走絕路的。
抑鬱症這玩意,不分年齡,也不分家庭富裕貧窮。
老杜哥的父親都70好幾了,雖說家庭是農村的,但子女個個出息,經濟非常寬裕。
老杜哥的父親突然就得了抑鬱症,整天想死想死的掛在嘴邊。
老杜哥為了幫父親走出抑鬱,專門開車帶老爺子出門自駕遊,到海邊散心。
結果回家不久,還是自縊了。
我姐開診所,遇到一個抑鬱症也很特別。老頭因為和人發生衝突,對方極為強悍,用語言暴力,把老頭所有想表達的道理,全部懟回去,並牢牢封印在老頭心裡。老頭一口氣出不來,就此抑鬱了。家裡北京、上海各種大醫院看,吃各種藥,效果都不佳。最後竟然產生了“抑鬱性木僵”,連吃飯吞嚥的功能都沒有了,因為營養不良餓死了。
有一個粗略的資料,嚴重精神障礙的人,佔總人群的1%左右。其餘有各種心理障礙的佔總人群的10%左右。考慮中國的人口基數,這實際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
實際上,人類目前對精神疾病的認識,解決方法,還處於非常初級的階段。
人的精神,封存在大腦這個“黑箱”裡,各種線路,即神經聯結的方式,是先天給定的。並不能像電工一樣,很方便地把搭錯的線路改過來。
而且社會對精神病,乃至心理疾病有偏見。
發燒感冒,骨折、心臟病,會很坦然地進醫院。
而焦慮、抑鬱,要想跨進精神病醫院,心理就有很多顧慮。
所以,南京市精神病醫院,掛名“南京腦科醫院”,給患者跨進這種醫院時,少一點心理負擔。
我們這邊的精神病醫院,也一直在呼籲政府,建立“精神心理公共衛生服務中心”,將失眠、焦慮和抑鬱等心理問題一併納入,減少病人就醫的“病恥感”。
精神疾病,心理障礙對人的侵襲,是不分年齡、性別、職業、種族、受教育程度、社會地位的。
出現過,抑鬱症患者去看心理醫生,複診的時候,心理醫生已經因為抑鬱症自殺了這種鬧劇(發生在安徽省宿州市)。
我們這邊的財政局長,在家自縊身亡。在遺物中,發現親筆寫的有長期失眠、抑鬱的經歷。
我國首次全國性精神障礙流行病學調查結果顯示:抑鬱症的終生患病率為6.8%,12個月患病率為3.6%。
這個比例非常高了。
從我們這些從事預防醫學的人的視角,從流行病學的角度來看。
重性精神病,其實非常難以治癒,國家已經將重性精神病納入公共衛生服務管理。
但對社會上大量存在的各種焦慮、抑鬱等輕、中度精神障礙、心理疾病的服務機構和服務水平,還差點很遠。
就我個人而言,我的醫療資源是非常幸運的,經常能得到個性化的服務。
我有一段時間,有點恐懼焦慮,我姐說,恐懼是因為膽虛了,直接給我開了中藥“安神溫膽湯”,喝了一段時間後,效果非常好。
有一段時間,有點焦慮。醫院的朋友讓我吃兩片抗焦慮藥,調節一下。吃了兩片差不多就好了。
而且,我一直擔心,精神類藥品,不要像以往的抗生素一樣,走向濫用的地步。不觀察病情變化,不考慮個體差異,動不動就讓先吃個幾個月試試。
我曾經問在醫院的朋友,能否有一種藥物,吃了以後,把遇到事好緊張、好焦慮的毛病一次性給根治了。
朋友搖搖頭,說,這種體質是天生的,只能遇到什麼事解決什麼事吧。
就我個人對抗焦慮的經驗,和大家分享一下:對某些暫時無解的事情,越往前鑽,越是牛角尖和死衚衕,堅持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此時,擱置和後退是唯一的出路和生路。
而時間,即使不給你帶來解藥,也會慢慢彌合傷口,不會像開始時那樣一直劇痛。
相信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