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我們透過進化心理學上的大腦“模組說”,粗淺的印證了佛學中“無我”這一概念,今天的文章,我們繼續更深入的探討“無我”,從而引出佛學中另一個重要概念“空”。
01試想此刻你正孤身置於一個安靜的環境,你在書上看到,冥想對人有很多的好處,於是你按照書上寫的,盤腿打坐,靜默呼吸,但不到一分鐘,你的思緒就遊離到了別處,一會是昨天和朋友吵架的場景,一會又是上次開會出糗的細節,一會又想到了這個月的考核任務……
當你回過神時,發現時間早已經過去了半小時,你無奈嘆息,第一次的冥想失敗了。
但你一向好奇心頗重,接著又開始思考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麼你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你明明是自己的主人,為什麼各種念頭總是不由自主的從腦袋中冒出來,你只想享受一刻獨處時的安靜,為什麼那些不愉快的想法總是和你作對?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多數想法都是突然冒出來的,因為意識的探照燈很難觸及想法生成的過程。
想法是由大腦“模組”生成,而我們的大腦中,由自然選擇至少預設了七大“模組”,分別是1.自我保護,2.吸引配偶,3.保住配偶,4.群體認同感,5.關愛保護親人,6.社會地位,7.避免疾病。
所以你會發現,那些紛擾雜亂的念頭,多數都是和這些“模組”相關的。
在意識之下,各個模組不僅相互協作,更多情況下還互相競爭,哪個模組勝出,就暫時的取得了大腦的控制權,其生成的想法同時被意識接收,身為人類的我們就意識到了這個念頭。
那麼,今天的第一個問題就出現了,大腦中的各“模組”是透過什麼來競爭勝出的?
答案是“感覺”。
02我們都知道,所有生物在進化之初,都是透過感覺來“決策”的,注意,我這裡的“決策”是用了引號的。
一隻毛毛蟲,感覺到了向陽的一面比較溫暖,於是它一節一節的蠕動身體挪到了能被陽光照到的地方,以它的智慧,很難理解“陽光”這個詞語,但它知道,溫暖的感覺很好。
同理,一隻獅子,感到了胃部空虛的感覺,於是它發起了獵食行動,它並不懂那是一種叫“飢餓”的感覺,但它知道那種感覺不好,假如捕到獵物,用獵物的血肉填滿自己的胃,不好的感覺就會變成好的感覺。
還有,原始社會中我們一位強壯的祖先,在山野裡遭遇了一隻野豬,這時他有兩種選擇,戰或逃。如果害怕死亡的感覺比較強烈,戰勝了“吃豬肉”的感覺,我們的這位祖先可能會選擇掉頭就跑;反之,“吃豬肉”的感覺更強烈,可能就會拿起武器迎接挑戰了。
那麼,穿越了大草原和原始森林,處於最高進化等級的現代人類,擁有了“自我意識”的加持,在決策上是否不再憑感覺行事,而是變得更“理性”了呢?
答案也許很殘酷,想想我們生活中發生的各種事情,“路怒症”、“激情犯罪”、“社交恐懼症”、“焦慮症”等等,這些都是沒有理性看待某些事件的結果。
我們多次強調,自然選擇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傳播基因,它從不在意人類生活的是否快樂,是否理性。
在進化邏輯上,一個人社會地位越高,朋友越多,他就能夠更好的與人合作,那麼,他傳播基因的機率相應的就更大。從這個層面說,社交恐懼是嵌入基因的產物。
在原始部落,一個人被當眾侮辱,他立刻進行還擊是正確的,因為這樣至少可以使侮辱他的人和旁觀人知曉,他不是好欺負的,這樣就可以避免下次被侮辱,同時還會在同伴中塑造一個“強大”的形象,有利於以後的協作。
但在現代生活中,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別人用車別了你一下,並不會對你的形象造成多大影響,而且,別你的人也許再也不會遇到,但是,許多人還是會重演原始部落的行為,只不過是反應強度的差別,有人追上去回擊或和對方理論,有人隨口罵幾句,也有人因此被破壞了心情,無論最終結果怎樣,這樣的行為顯然是不理性的。
還有對當眾出醜的恐懼,在原始社會,你的一次出醜,可能會傳遍整個部落,這無疑會有損你的社會形象,從而影響以後和他人的合作。
但在現代社會,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到你出醜的人,你很可能再也不會遇到他,而且即使是周圍人,因為每天海量資訊的包圍,事過之後很容易就忘記了你的出醜,只有你自己一直耿耿於懷,顯然,這也是不理性的。
關於理性和感性,最著名的莫過於柏拉圖的“馬車伕說”,柏拉圖把我們的理性比作馬車伕,而把感覺比作一匹不羈的野馬。他認為,自控的結果就是“理性的馬車伕”馴服了“感性的野馬”。
這個理論流行了幾千年,直到現代,我們還是會在一些文章或書本中看到一些類似的言論,例如“自律就是與本能對抗”,“意志力就像肌肉一樣,越用越強”。
但理性真的存在嗎?或者說,理性的作用真的有那麼大嗎?
哲學家大衛·休謨曾說過,“人類的理性是激情的奴隸”。他還說,“單純的理性根本不可能抑制符合意願的激情。”
休謨和柏拉圖,我們應該相信誰?
腦神經科學家掃描了人類大腦,發現了被認為是掌控理性的大腦前額葉中,有一個特殊區域——背外側前額葉,這個區域負責抽象推理等認知行為,但它卻和多巴胺系統緊密關聯,我們都知道,多巴胺系統是大腦的獎賞中心,它會賦予生物許多正面感覺。
也就是說,理性系統在我們大腦中並不是獨立存在的邏輯機器,同樣的,科學家也證明了,被認為是“情緒所在區域”的邊緣系統,有時也會參與大腦的認知活動。
認知科學家還做了一個實驗,他們向被試提供了一定的現金,同時列出了一些供後者購買的東西,包括無線耳機、電動牙刷、電影碟片等等,科學家每向被試展示一樣物品,相應的都標出了價格,同時掃描被試的大腦。
結果令人驚訝,在被試猶豫著要買哪件商品時,在他們大腦中最活躍的竟然不是控制理性的部分,而是控制感覺的部分,這個部分主要有兩個區域,分別是控制快感的伏隔核,和控制痛苦或不快的腦島。
更令人驚訝的是,科學家透過被試大腦中伏隔核和腦島的活躍程度,可以非常準確的判斷出,被試最終是否會購買某件商品。
簡單說,當被試看到某樣商品和對應的價格時,他大腦中的伏隔核越活躍,就越有可能買這件商品;反之,腦島越活躍,購買的可能性就越低。
這個實驗有力的證明了,即使是在現代社會,決定我們行為更多的也是感覺,而非理性,一如前面我們說的那個強壯的原始人祖先。
這也回答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我們大腦中各“模組”在意識之下,是依靠感覺來競爭的,哪個“模組”生成的感覺更強烈,哪個“模組”就會勝出,掌控大腦的控制權。
同理,生活中我們所謂的自控,也並不是理性戰勝了感情,而是一種感情與另一種感情的對決。
以減肥為例,以前我們總認為能減肥成功的人都是意志力強大的人,其實,減肥更應該說成是,對美食的渴望和對身材健康的擔憂,這兩種感情的對決。
你的擔憂情感更強烈,你就更可能拒絕眼前的美食;然而現實生活中,美食的誘惑往往就在眼前,而身材和健康的問題卻是幾個月或幾年後的事情,按照這個邏輯,顯然美食給我們的感覺在多數情況下更強烈,這也就是我們經常減肥失敗的原因。
當然,也不要太悲觀,雖然理性無法戰勝感性,但在一些情況下,理性可以迂迴的透過呈現一些理由,使另一種感覺變得強大,從而戰勝自己的對手。
還以減肥為例,能減肥成功的人,往往不是透過強大的意志力,而是不斷的向自己灌輸,身材和健康的重要性,使自身對好身材和健康的感情更強烈,這樣最終才戰勝了對美食的渴望。
正如休謨所說,單純的理性根本不可能和感情對抗,除非啟用另一種感情!
怎麼樣,關於自控自律,你是否有了新的認識,是否有了一些感悟?
另外從進化層面來說,意識的出現也僅僅才幾百萬年,而在這之前的幾億年中,所有生物都是“憑感覺行事”,理性無法戰勝感性也就可以理解了。
所以,即使是身處現代社會,我們依舊還是被感覺控制著,是大腦中各“模組”在生物演算法之下生成的各種感覺,這也就是“無我”更深層次的涵義。
也因此,佛學中要求人們斬斷七情六慾,並不是讓人變成毫無感情的冰冷機器,本質上更可能是為了擺脫感情的控制。
03那麼就產生了今天的第二個問題,為什麼要擺脫感情的控制?
首先,感情是進化的產物,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因為擁有了感情體驗,我們才和動物有所不同,我們的人生才有了更多的意義。
然而,感情為我們帶來美好體驗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痛苦體驗。
在原始社會,感情這種生物設定可以幫助人類更好的生存,但由於現代社會的環境錯位,這樣的設定就會導致許多的問題。例如前面說的路怒症和社交恐懼,還有人類天生對卡路里的傾愛,對感官體驗的追求。
另外,感覺並不都是真實的,許多時候我們都會被其矇蔽。我們天生喜歡對與我們接觸的,無論是人、動物還是物品,賦予感情。
例如一枚普通的戒指,因為是定情信物從而變得與眾不同;一件物品,因為是某名人明星用過而變得價值不菲;一株草,無關好壞,長在花園中就成了雜草;一隻動物,無關善惡,和我們人類利益有衝突就不一樣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無關痛癢,但我們的許多偏見,對他人的怨恨和仇視,甚至是一些種族歧視,家國矛盾,很可能都是因此造成的。
例如我們和一個陌生人首次見面都會留下第一印象,第一印象會直接影響後來的交往,但許多時候,第一印象都是不正確的,因為感覺經常會矇蔽誤導我們。
最好的例子是對葡萄酒的研究,在一項研究中,讓一群品酒師分別去品嚐掛著高階標籤的葡萄酒和掛著“佐餐酒”標籤的葡萄酒,結果品酒師們都認為,無論是口感還是質地,掛高階標籤的葡萄酒更好,可能你已經猜到了,兩種葡萄酒是完全一樣的。
生活中這樣的例子有很多,我們天生會為與我們相關的一切賦予感情,這樣相應的就有了意義和價值,在佛學中,這就是萬物的“相”或“色”。但這個“相”並不是真實的存在,只是我們人為的站在自身角度和利益之上賦予的。
假如能擺脫感情的控制,也就擺脫了被感覺矇蔽的可能,那時萬物就會變得“無相”,就產了“空”的概念。“空”不是指外界是虛幻或空無的,而是我們為萬物賦予的意義,或者說“色相”是空的,所以佛陀說“色即是空”。
PS:本文參考資料《洞見:從科學到哲學,開啟人類的認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