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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文中所使用的名稱皆為化名

  01

  2009年,我和丈夫肖勇結婚。

  第一胎因為無知,懷孕時吃了感冒藥,導致流產。直到2012年,才生下女兒。

  婆家自然是想要兒子的,所以再次懷孕,不過這個孩子來得有點快。我生第一胎女兒是剖腹產,恢復的時間間隔不夠,醫生建議我打掉二胎。

  藥都拿回家了,可是我肚子裡的小生命已經開始孕育,想來想去,藥沒忍心吃下去。

  於是2014年,我的兒子出世,取名小福。

  02

  後來的日子,談不上有多少甜蜜,但平平淡淡的,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

  我在一家公司做財務,肖勇在車間跟單,常年要去外地。倆人平時工作都很忙。

  我生了老二之後,女兒上了幼兒園,小福就交給了公婆。小福半歲時,婆婆腰間盤突出,去做了手術。那時候小姑子還沒出嫁,她和公公幫忙帶。

  對於像我們這種普通上班家庭,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從沒想過會有什麼問題。

  直到小福2歲多,他仍然不肯開口說話,我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引導他、教他等都不聽。他不理人,也不喜歡別人管他,有什麼不滿意就哇哇大叫。但那時候,我仍然覺得他可能是性格問題,任性、脾氣倔。

  直到小福3歲,上了幼兒園,他仍然不說一句話,不和老師和小朋友交流,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後來,我帶他到廣東省婦幼醫院檢查,確診為自閉症。

  那一刻,我覺得天都塌了。

  03

  自閉症的孩子被稱為星星,因為他們就像夜空中的星星,獨自閃爍。

  這是個聽上去很美的比喻,只有“星星”的媽媽,才知道其中的苦。

  雖然自閉症致病的原因醫學界還沒有定論,但小福跟著老人生活,多多少少有一些關係。

  那時候,婆婆做了手術管不了小福。好一些後,就忙著和鄰居們打麻將。而小姑子又不能天天在家,公公不愛出門,也不愛說話。

  小福沒有朋友,沒有社交,從早到晚陪伴他的,就只有電視。以致於孩子大腦在認識外界的最關鍵時期,沒有得到相應的刺激,失去了學習能力。

  從醫院回來那天,我難過得不想說話,心裡一半是自責,後悔沒有好好陪伴孩子長大。一半是考慮著要怎麼治療,才能還給小福一個相對健全的未來。

  可是公公知道後,直接拋來一句:“當初醫生讓你打掉,你非要留著,看看把孩子都生成傻的了。”

  我一怔,說:“自閉症和這個沒有關係。”

  婆婆說:“怎麼可能沒關係,醫生肯定是看出來了,才讓你別生。”

  我還沒有怪他們不和小福說話,加重了今天的局面,他們反倒先怨我不該生下這個孩子。我求助地看向肖勇,希望他能主持公道。

  可肖勇卻說:“你啊,當初就不該生。”

  04

  人大概都是這樣的吧。

  遇到問題第一件事就是甩鍋,把身上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可我是個母親,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兒子推給別人。

  開始的時候,我們這邊沒有康復中心。想做康復干預,就要去廣州。可我女兒還小啊,經濟上也不允許。我只能從網上買書回來學習,然後教小福。

  我每天一下班就往家趕,陪著小福說話、教他認東西,但是收效甚微。

  我要怎麼形容小福呢?

  他完全封閉了自己,只給外界留了一條極細的縫。他的世界裡,只有他。

  所以他不需要說話,不需要認識別人,甚至不需要叫我一聲媽媽。

  我告訴自己,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不願意學習,只要他開始認識這個世界,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那終歸只是個願望。

  因為自閉的孩子眼裡沒有別人,誰也走不進他的心裡。小福一天天長大了,卻無法與任何人建立感情。

  我幾乎對他傾注了全部的心力,可我對他來說,依然是個路人甲。但凡不合心意,不是尖叫,就是咬人。

  有天晚上,我教小福認圖。他不耐煩了,抬手就抓過來。我沒有防備,臉頰被他撓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當時我就有點崩不住了,捉住他揮舞的手,說:“我是你媽媽,你不能這樣對我!”

  可小福卻發出刺耳的尖叫。

  肖勇走過來,說:“算了,別費勁了,醫生都說這病治不了。你何必呢?”

  05

  這大概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吧,也是所謂的理性與感性的區別。

  我發現肖勇很快就接受了小福自閉這個事實,甚至覺得干預治療都是徒勞。

  而我就像溺在水中的螻蟻,拖著兒子做垂死掙扎。那種孤立無援的處境,才是最艱難的。

  我和肖勇是高中同學,因為是早戀,公婆起初不太喜歡我。肖勇因為我,和家裡鬧翻過。可以說,雙方家長各持成見,都不太看好我們的。

  但那時年輕氣盛,壓力越大越要在一起。我們終是頂著所有人的反對結了婚。

  我一直覺得,這段婚姻裡最讓我欣慰的,就是肖勇對我足夠堅定。

  但自從小福確診後我才發現,這種年少的愛情,經得起猛烈的打壓,卻經不起生活細細的磨銼。

  慢慢地,肖勇對小福就露出不耐煩了。

  我每天想盡一切辦法與小福溝通,他卻認為是自討苦吃。而這種“苦”,也真的很磨人。

  自閉症的孩子都會有一些刻板行為,一遍一遍、週而復始。比如開風扇、關風扇;開燈、關燈;吃同一種麵包幾個月不換等。

  小福去過一家店,買過什麼東西,再去的話就一定要買同樣的。

  陪姐姐去學畫畫時,我和小福在外面等。他一定要先去早餐店吃腸粉,再去小區裡滑滑梯,然後到外面玩一個大滑梯,之後從另外一個門出去買冰激凌。

  吃完之後,姐姐沒下課的話,全部程式再來一遍。如果我不讓,他就站在街上,像頭小怪獸一樣發出嚎叫。

  煩嗎?是真的煩。

  但能不管嗎?絕不能。

  06

  2017年的一天晚上,肖勇對我說:“要不,我們生個三胎吧。”

  我心頭一顫,說:“怎麼可能?我現在帶兩個孩子已經夠累了,再生三胎,那兒子誰管?我要上班,還要送兒子做訓練,哪有時間和精力再帶一個。”

  他說:“那我總不能只有一個傻兒子吧。”

  我說:“你要生找別人生去,反正我不生。”

  男人總是把生孩子想得無比簡單,因為他只管播種,不管育苗。而女人始終把孩子當成身體裡的一部分。

  我就這樣,帶著小福堅持了2年。直到去年年初,我們這邊終於開了第一家自閉兒童康復中心。費用是相當的高,但我第一時間就給小福報了名。

  因為在孩子還有一線希望的時候,我必須給他這個機會。

  07

  開始的一段時間,是婆婆送小福去的。

  三個月後,公公身體不好住了院。送小福的事,只能交給我了。

  那時候,我已經是公司的財務主管,工作十分繁忙,但我還是緊急地向公司老總申請調整了上下班時間。

  早上早點到,下午四點,趕去幼兒園接孩子去康復中心。六點半,再送他去做體能訓練。我們一直學到晚上九點多才能回到家。

  本來我想報財務中級提升自己,但是每天累得已經分不出一點精力。

  老師每天都會手把手教小福去模仿動作和聲音。有天晚上,我們睡前做練習。

  我指著我自己說:“‘媽媽’,叫我‘媽媽’”。

  小福看著我,忽然口齒不清地說“媽——媽——”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我怔了半晌,眼淚才衝出眼眶。小福已經五歲多,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他叫我媽媽啊。

  多少的心酸與辛苦才換來了這句媽媽。

  我拍著胸口,說:“對對對,叫‘媽媽’!”小福便一遍一遍地叫起來。

  然而,快樂只是一時的。很快我就發現,小福只是單純機械地模仿媽媽這個詞的發音——他根本不理解“媽媽”的含義,不知道媽媽就是我。

  08

  說實話,康復中心帶給我的,起初是希望,漸漸卻變成了失望。

  因為和其他孩子比起來,小福真的太差了。

  有一次,老師只是做一個簡單的輪流拍手的動作,他學了一個小時都做不來,而班裡的孩子都在笑。連老師都教不下去了,因為他的進展太小,老師也束手無策。

  可我就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不肯放棄。

  我不能想,如果兒子就這樣長大,他將要面對什麼?

  他完全沒有安全意識,不懂什麼是危險。

  記得有一次,我拉著他走在路上。他突然掙脫我的手跑向馬路。一輛卡車正飛弛而過。我眼看著來不及抓他,當即立斷,伸腿把他絆倒了。

  我抱起他的時候,一身冷汗,後怕得手臂都在抖。如果那一瞬間,我沒絆住他,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肖勇、公婆,甚至是朋友都勸我:“到這個時候該接受現實了,接納自己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然而,小福可以做一輩子孤獨的星星,但我不能一輩子守護他啊。

  因為我是他的媽媽,即便他打我、咬我、抓傷我、不認識我,也不能改變我永遠愛他的身份。

  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給他的未來,爭一點曙光。

  09

  2019年10月,女兒肺炎入院。而我分身乏術,只能讓肖勇去照顧她。

  有一次,我忙裡偷閒去看她。我說:“對不起啊,你病了,媽媽也沒時間陪你。“

  女兒卻絲毫沒有怪我,她拉著我的手說:“媽媽,你去照顧弟弟吧,我沒事的。”我聽著心酸。

  如果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理解我,支援我,就是她了。

  她大概是上天惟一給我的憐愛與仁慈。

  到了11月,小福有了一點點進展,願意仿說兩個字的詞,可三個字的仍不會說。但這也讓我感到了一點欣慰。

  然而就在我為小福的進步欣慰時,肖勇那邊出事了。

  我正忙,也沒多問。等到晚上,我把孩子都哄睡著了,才想起那個電話,又問他,早上同事的電話怎麼不接呢?他頓了一下,說:“家裡逼我去相親了。”

  沒有支吾,沒有遮掩,肖勇就這麼明晃晃地說了實話。我震驚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個字。

  我為了兒子,傾盡了全部的精力。而他和他的家人,卻已經開始在物色別人了。肖勇說:“他們逼我的,我也是沒辦法。”我聽著這句話,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為了我和家裡鬧翻了的肖勇。

  肖勇說:“你自己說的,我想生就找別人生。”我被他氣得一陣冷笑。當初一句玩笑,竟被他拿出來當找下家的藉口。

  歸根到底,他還是想要個健全的兒子。

  我問他,小福你不要了?

  他說:“實話實說,小福也就這樣了。為他好的話,送回農村老家。這輩子還能活得更開心點。”

  我好想摑他一個巴掌,但我沒有。

  10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為愛情不顧一切的人,絕不會為了婚姻,而妥協愛情的純度。

  可那個夜晚,那個全國女人都在瘋狂購物的雙11的夜晚,我的心,冰冷又鎮定。我甚至還記得零點時分,把淘寶早已準備好的東西一一下單。

  我想,可能因為我是個媽媽吧。

  無論心裡有多麼炸裂,也再沒有資格去意氣用事了。我甚至害怕肖勇提離婚。我能一個人撫養小福嗎?恐怕是不能的。

  肖勇和他的家人,只想擺脫小福這個麻煩,根本不會負責。女兒我能留給他嗎?也不能。他只想要個兒子,沒有我,他絕對不會善待女兒。

  那麼,如果我離了婚,要帶著一個自閉症的兒子,一個剛上二年級的女兒,獨自打拼。現實嗎?

  所以,我沒有離,或者說是不敢離。

  11

  我甚至把他去相親的事壓住,不讓任何人知道,以免發酵。

  在康復中心裡,我看過太多活生生的例子了。不少這樣的星星家庭,都會把鍋甩給女方,尤其是在自閉症並未普及的小城市。

  是不是懷孕的時候吃了什麼藥,是不是有什麼遺傳病……總之,女方要背這個鍋。

  所以,我不會離。雖然我的愛情死了,但我必須拖住婚姻這付空殼走下去。不論有多少的委屈與痛,我都認了。

  2020年的一場疫情,讓我和肖勇還有孩子都困在家裡。

  肖勇再沒有提過相親的事,但我知道公婆一直還在給他物色合適的女人,他們想要一個健康的孫子。我已經懶得生氣了。

  為母則剛吧,對我來說,現在做一切決定的前提,都是孩子。

  可能有一天,等我足夠強大了,不需要肖勇出錢也能養活兒子和女兒,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然而現在不能。

  因為有一顆孤獨的星星,在黑暗中需要我去守護。

  想到他,我的心就很疼。

  故事很現實,作者和女主聊天時,想說一句加油,卻覺得很無力。

  她也想變得強大,可是如何變強大。想給她轉點錢,也被她拒絕了。她說,其實最難的是孤立無援,是心裡的煎熬。真的太難了。

  今日話題

  自打“自閉症”出現的那一刻,關於母親的非議就從未停止過。

  例如著名的“冰箱媽媽理論”,儘管這一說法早在很多年前就已被徹底推翻,但對於很多自閉症不普及的地區、尤其是女性地位較低的家庭來說,自閉症孩子的母親依舊要承擔這一莫須有的罪名。

  “為母則剛”,對於普通孩子的母親來說這是稱讚,但對於自閉症孩子的母親來說,卻是支撐孩子和自己活下去唯一的方式。

  因為她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孩子日益嚴重的病情、家人的背叛、社會的偏見,還有經濟與精神的雙重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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