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做心理諮詢的來訪者當中，絕大多數是屬於一般心理問題的中學生，對於嚴重到神經症或精神障礙的，現實生活中還沒有遇到。



但是，有一個例外。



她，是我QQ群裡的一個群員。當初建群的目的也是希望聚集一些有心理諮詢需求的諮客，為將來拓展業務之便。





她跟我講了自己的基本情況——三十歲左右，未婚，無業。生活中一向遭人唾棄、打罵，父母也對她恨之入骨，家裡人總是爭吵不休。她說她想死，並且痛恨任何人。



這聽上去有點匪夷所思。因為是網路，看不到本人，我只能透過她的語言去想象，這是怎樣一個人，怎樣一個家庭，怎樣的生活經歷。看著她的QQ頭像——一個戴著粉紅色蝴蝶眼罩的女子，眼罩後面一雙眼睛在冷冷地、陰陰地看著你。不禁有些不寒而慄。



問到原因，她沉默了片刻，才說因為太不堪了，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勉強，同時也跟她鄭重講明心理諮詢師的職業道德準則，會對來訪者所說的一切嚴格保密。之後的幾次聊天裡又試探著問了幾次，她終於透露了一點，那就是吸毒，她有很強的毒癮。找到了問題的癥結，就好對症下藥，家人和外人對待她的態度就很好理解了。



而她的問題還不僅僅是如何戒除毒癮，據她說自己曾被家人強行送到精神病院，並且醫院給她的診斷也的確是存在精神障礙。我告訴她如果是精神障礙就不屬於心理諮詢工作的範疇了，得去醫院找心理醫生，醫生會給她開藥並進行系統的精神康復治療。可她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或者壓根就是選擇性忽略，一個勁地說自己的遭遇，說別人如何虐待她，並不時蹦出幾句對那些人的辱罵。漸漸地，她只顧自說自話，像個話癆，我打什麼字她都好像沒有看見。並且後來的幾次聊天裡，我發現她也總是重複曾經說過的內容，並且不看我打的字，只顧說自己的。我明白了，她是需要傾訴。而心理諮詢師，是最可靠最有效的傾訴物件。



那我就傾聽好了，可是實在受不了她的車軲轆話。後來她再私信我，問“我的問題怎麼解決啊？”之類的，我都沉默不語，目的是防止她出現對諮詢師的依賴而放鬆對自我的探索。該說的我都說了，接下來的一切需要她自己面對。可是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生活，那樣的心理狀態。對於改變，她顯得懶言更懶行。可見，習慣的力量，何其巨大又何其可怕。



有一次，在群裡公聊時她突然冒出來，又問我怎麼解決自己的問題。我說該說的都跟你說了，我只能做到這些。她說：你幾乎什麼都沒有說啊。



我陷入了沉思……



是啊，在與她的幾次聊天裡，我打的字加起來估計不到她的十分之一。可是她不知道，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甚至只是一個簡單的“嗯”、“哦”，都在使用心理諮詢技術，而行外人自然是不明就裡的。諮詢師的陪伴、傾聽、共情、啟發、引導、鼓勵、具體化、合理化、無條件接納等等對求助者而言都是療愈，而這一切都是在求助者不知不覺中發生作用。



尤其是傾聽。心理諮詢中，諮詢師聽的一定比說的多得多。透過傾聽發現求助者隱藏在語言表述之下的問題的真相；透過傾聽捕捉求助者心理問題形成過程中被忽略卻很重要的蛛絲馬跡；透過傾聽對求助者的人格特質、病因以及心理問題的性質和嚴重程度做出初步診斷……這些豐富的內心活動和大腦運作過程，又豈是求助者所能看見和理解的。在他們的眼中，諮詢師只是坐在旁邊聽著，連話都沒說幾句。



QQ群的這次交流經歷，帶給我最大的收穫就是——“你幾乎什麼都沒有說”。在做心理諮詢師的成長道路上，我將它當作一種肯定和獎勵，雖然這句話的本意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