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我的父母一直都以為我有自閉症。
有幾次,他們還帶點戲謔地商量要不要帶我去醫院看看。
我都想:可其實,我是朋友間最活潑的那個啊。
「割裂」,朋友丸子這麼形容我和父母的關係。
本該是最親密無間的人,卻從不清楚對方最真實的面貌。
內向,靦腆,冷漠,薄情。
這是我媽經常用來形容我的詞彙。
大概體現在:不會跟外人交流,總喜歡一個人待著,與所有親戚關係疏離,對誰都沒太大感情的樣子。
她有時候會開玩笑說:“你就像別人說的那種冷血動物。”
我一般也不反駁,就笑嘻嘻地說:“只要我愛你們倆就夠了”。
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在外邊,血可暖得很。
活潑,機靈,熱情,溫暖。
這是朋友們口中對我的形容。
是的,我很會交朋友,很擅長向別人表達愛意。
我不僅不自閉,甚至還歡脫得出格。
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在父母面前袒露自己是件羞恥的事?
它可能不是個“時候”,而是個還蠻長的積攢。
記得年紀小時,我很喜歡我的堂姐。
小孩子喜歡一個人的表現,就是屁顛屁顛跟著她。
那個堂姐對我倒沒有多好,只是能跟在她身邊就足以讓我覺得開心。
不止一次,我的父母很認真地對我說:
你怎麼那麼喜歡她,可她並不喜歡你啊。
而我就很著急地想理由去向他們證明,是你們沒看到,她對我很好。
比如.......我嘴唇乾破皮,她會給我抹她的潤唇膏。
這個時候,父母會用大人的視角告訴我,如果她真的喜歡我,就不會怎麼怎麼樣,應該怎麼怎麼樣。順便再給出別人家姐妹的相處方式加以類比。
大概是獨生女的緣故,他們不樂意看到我在別人面前不被珍惜。
可聽起來真令人難過啊,被權威剖析著你喜歡的人一直對你很差。
久而久之,我就很少在他們面前顯得對誰太在意,避免看起來犯傻或容易受傷。
後來慢慢演變成一個冷漠薄情的人設,竟讓我覺得在他們面前更有安全感。
因為是父母,他們總習慣替我們做事情,甚至包括替我們「感受」。
小時候很怕洗澡。那條反覆浸溼的毛巾打在身上很燙,我媽按著我的肩膀把搓澡巾用得像鋼絲球,洗頭髮的水總會順著頭髮流進眼睛裡。
我吱哇亂叫,我媽卻覺得:這水溫剛好,搓澡就是要大勁,洗頭髮很快幾分鐘。
溝通無效,最後只好閉著嘴巴,想著忍過去就好了。
默許的不僅是洗澡水,還有我們感受之間存在的不同頻。
之後大一點,去上學,去和外界接觸。
我媽總告誡我,要皮實,不要矯情。
“我們當時可.........你現在就.......”
萬能套用句式,驅趕我迎上很多需要硬著頭皮面對的時刻。
其實現在我也在想,她那麼拒絕看到我脆弱,不見得是不心疼我。
反倒可能是太心疼了,才見不得我脆弱。
他們總在我身上投入了遠超過他們對自己的注意力。
就像以前去醫院看病,我媽會在呵斥住我的哭腔後,告訴我:
“我寧願替你遭罪,看你哭我比你難受十倍。”
所以我也不喜歡在他們面前表露脆弱,很怕他們在自己身上放大這種痛楚。
對著別人袒露自己,這也意味著你在選擇讓對方替你承擔一部分自己。
我不願意接受他們的這種承擔,於是便封閉了那個通道,阻斷他們走近更真實鮮活的我。
“你變了”。
離家上大學後,一跟我媽鬧矛盾,她就喜歡說這句話。
之前我總會生氣,明明一件小事,就因此得出我跟從前不一樣的結論。
現在工作了,我開始從這句看著是指責的話裡,聽出一種恐慌。
當她能瞭解我的資訊渠道越來越狹窄,好像就很怕我變得越來越陌生。
我們在向外走,而他們停在家裡逐漸老去。
上個月,我和家裡通電話,我媽忽然哭著說二姨媽得了癌症。
很少見她哭,在我面前她從來都是很要強潑辣的樣子。
我還是沉住氣,故作輕鬆地勸她:“你要想開點,你要接受所有人都有可能在你人生的這班列車上隨時下車。”
我媽頓了頓,結果哭的更大聲地說:“可那不是旁人,是我的姐姐啊。”
聽她說自己太害怕,還沒敢上去看姨媽。我告訴她,要面對現實啊,得趁還能做些什麼的時候就抓緊去做,別等人走了之後再去後悔。
最後她大概覺得不好意思,匆匆掛掉了電話。
晚上再打影片過去,我爸陪在她身邊,看她神色好了很多,說已經去過了。
真難得,我們本來都習慣在對方面前包裹自己的脆弱。
我也忽然體會到一種責任感,清楚的意識到他們已遠不如我印象中那般硬朗。
而那副「承擔」與「被承擔」的挑子,已經緩緩從他們那頭移到了我這頭。
我渴望能去看到並接納他們更多。
我希望我可以把它應用地,如我之前所期望的那樣。
假期最後兩天再多和他們說點話吧。
文 案 勾一朵
編 輯 勾一朵
圖 片 勾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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