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心理>

文|張秀麗

下面是一則心理學研究材料:

來自科羅拉多大學的斯蒂芬·梅爾(Steven Maier)報告了他和他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合作者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的研究。他的報告主題是動物的無助。梅爾和塞利格曼把幾隻狗關在籠子裡,反覆對之施加足以令之感到痛苦的電擊。他們將這種情況稱之為“無法逃避的電擊”。

就這樣對狗進行了幾輪電擊之後,研究者們開啟籠門,繼續對狗施加電擊。此前從未受過電擊的狗立刻逃出了籠子,但那些先前被施加過“無法逃避的電擊”的狗完全沒有嘗試逃出籠子——它們只是躺在那兒,任憑籠子的門敞開著,嗚咽著,不自主地排便。

僅僅提供逃脫的機會並不能讓受過創傷的動物或人類重返自由。如同梅爾和塞利格曼的狗一樣,很多受過創傷的人放棄了。他們沉浸在自己已知的恐懼當中,不去冒險尋找新的選擇。

我完全被梅爾的敘述吸引了。他們對這些可憐的狗做的事情跟那些發生在向我求助的患者身上的事完全相同。他們也曾經暴露在某些人(或某些事情)帶來的可怕傷害中,而且完全無法逃脫。我立刻回想起我曾經治療過的患者:他們幾乎全都曾被約束在某種無法逃脫的狀態中,無法採取行動以避免傷害。他們的“戰鬥或逃跑反應”被徹底肢解,最終可能是極端焦慮或徹底崩潰。

梅爾和塞利格曼也發現,受到創傷的狗與正常狗相比,會分泌更多與壓力相關的激素。這正好與創傷性應激的生物基礎相呼應。研究發現,受過創傷的人會在危險過去很久後,仍保持著較高的應激激素水平。有研究還發現,PTSD患者保持著較低的皮質醇(應激激素的一種)水平——這個發現乍看起來似乎和其他研究矛盾。但後來發現,皮質醇可以傳送安全訊號,終止身體的壓力反應,讓身體壓力激素回覆平衡;但在PTSD患者身上,即使危機過去,皮質醇也無法回到創傷之前的水平。

理想情況下,我們的壓力激素反應系統應當在危機出現時給出閃電一般的反應,準備戰鬥或逃跑,渡過危機;危機結束後,壓力激素再快速回到正常水平。但在PTSD患者身上,壓力激素反應系統無法起到類似的平衡作用。他們和那些接受電擊的狗一樣,即使危機結束,戰鬥或逃跑訊號系統仍然持續活躍。另外,如果一個人的身體持續暴露在較高的壓力激素水平中,人就會表現得暴躁或恐慌,長此以往,這些人將會付出健康的代價。

史蒂芬·梅爾的研究不僅讓我明白了我的患者的真正問題,而且也為如何解決這個困境提供了線索。例如,他和塞利格曼發現,教受創傷的狗離開電籠的唯一方式是:開啟籠門,然後把它們拖出去,如此反覆。這樣,狗就可以直接體會到逃跑的方式。

後來的動物研究又使用了小鼠、大鼠、貓、猴子、大象等,這些實驗提供了更多有趣的資料。例如,當研究者播放巨大的噪聲時,在溫暖又食物充足的環境中長大的小鼠立刻就逃回巢裡了。但另一組在嘈雜而且食物緊缺的環境下養大的小鼠,即使把它們放在一個愉悅的環境中,他們也還是會跑回巢裡。無論巢的環境是舒適的還是惡劣的,受到驚嚇的動物都會跑回巢裡。我想起我那些飽受家人虐待的患者,明知會再次受傷,他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回去。受過創傷的人一定會回到熟悉的環境尋求庇護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是否能幫助他們與一個安全、愉悅的地點或活動建立聯絡呢?

下面是我讀了這則材料後的聯想與思考:

1 很多人認為創傷後應激反應只是心理疾病,從這則材料中,我們很容易看出,這種反應是有生理基礎的。受刺激的人,皮質醇較低,無法正常傳送安全訊號,導致身體壓力無法回覆平衡。

很多家長很擅長用語言攻擊孩子,我見過好幾位家長,親口對孩子說:“你就是現在死了,我都不會掉一滴眼淚。”還有的家長直接罵孩子:“你就是個傻子!”說這些話的時候,家長們伴隨著強烈的憤怒情緒,孩子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要麼垂頭喪氣,要麼鬥志昂揚不服輸,不管是哪一種,家長們都很確信,他們準確戳中了孩子的內心,但他們並不知道戳中了孩子的哪一部分。

長期在語言和肢體暴力中長大的孩子,就猶如塞裡格曼的那隻狗,剛開始他們是要反抗的,家長們發現孩子開始反抗,如果採取更強硬的方式來解決,覺得必須要壓倒孩子,卻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讓他們長期感受到處在不安全的環境中,為了應對這種壓力,孩子的皮質醇降低,最後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了。

還有一種是,孩子的反抗引起了大人的警覺,大人不再像之前那麼對待他,孩子感受到反抗有成就感,才能有朝一日擺脫父母給種下的家庭密碼。

2 有太多的孩子已經成了塞利格曼的狗。

仔細觀察,很多孩子已經成為了塞利格曼的狗了,只不過執行者不是塞利格曼,而是他們的父母。

我有一位抑鬱症患者,她高中畢業後幾乎不出門,父母想方設法讓她來諮詢後,我讓她拿了幾個沙具,一個代表她的父母,一個代表她自己,她找了個高高的建築代表父母,而自己是一直小豬,小豬就趴在高高的建築物下面,頭低著。

我問她有什麼感受,她說這就是她跟父母的關係。父母在她面前永遠這麼高高在上,自己就在他們腳底下,她怎麼反抗都沒有作用。

我鼓勵她把代表父母的沙具移到一邊,小豬的眼前已經一片開闊,她把代表父母的建築物移到一邊,但小豬依然趴在那兒。

我問她:小豬的前面會有什麼呢?

她:前面有山溝,有小草,也會有很小的野花。

我:你想不想讓小豬過去看看呢?

她直接拒絕了,嘴裡面唸叨了一句:不用,就讓它在這兒就行了,在這兒挺好的。

那個時候,我就想到了“習得性無助”這個詞,塞利格曼的那隻狗,正是因為習得性無助,連逃脫念想都沒有了,就猶如這隻代表求助者的小豬,儘管知道前面有它想看的風景,但它依然選擇不動。沒有人知道她曾經努力過多少次,也沒有人能夠真正體會,總是失敗的她是什麼感受,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如今她只能選擇不動來證明自己已經被馴服了。

3 成了塞利格曼的狗,該怎麼做?

研究已經給出了答案。一個方法是不要幻想著只要給這些狗提供機會,它們就能回覆逃跑的力量。這種想法大錯特錯。正確的做法是,開啟籠門,然後把它們拖出去,如此反覆,這樣,狗就可以直接體會到逃跑的方式。

還有一種方法,受過創傷的人往往還是會選擇回到熟悉的環境逃避,這就告訴我們,如果提供環境的人能夠給予對方營造安全的環境,創傷或許會得到療愈。

根據這兩條,結合我的那位抑鬱症患者的家庭經歷,如何能讓療愈也有了方向。一是不斷陪伴他、引導他與外界保持聯絡,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能體會到與別人打交道沒有那麼危險為止;二是她的家人必須改變自己,為孩子營造一個安全的、接納的氛圍,讓孩子每次在外面受傷,都感覺有個地方能夠讓她依靠。

這個案例我目前諮詢了十幾次,孩子一直在努力改變自己,儘管進步緩慢,但進步毋庸置疑,但同時我也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我曾經試圖要求她的父母也來接受心理諮詢,或者是聽一些家庭教育方面的講座,但都被他們拒絕了,他們儘管嘴上說一直在改變,行動上也確實改變了不少,但在孩子看來,父母只是在坐坐樣子,並沒有真正接納她,並且舉出了各種各樣的事例為證。

讓孩子相信自己所處是安全的,這對父母來說是極大的挑戰,父母們不能徹底改變自己,孩子的病就好不了。這就是治療的最終方向。

9
最新評論
  • 意識是人類與動物的最大區別,人類意識是何時產生的?
  • 人崗匹配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