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著像一潭死水感受不到任何活力,
我感到失去了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權,
我想要好好去愛,去擁有快樂和諧的關係,卻感到雙腳被困住,
一股無形的、巨大的、空洞的匱乏與無力吞沒了我,
一種沉沉的、重重的、厚厚的孤獨與悲傷圍繞著我。“
諮詢室裡經常彌散著這些發自內心深處深沉的痛苦氣息。
很多人說,我們生命中早期經歷的人與事,決定了我們成年後的人際交往模式,以及我們理解和應對這個世界的方式。
那我們是如何被困於過去,成為過去的囚徒?又要如何回到當下,感受到鮮活的生命力?
兒童的無助,待宰的羔羊
我們大部分人的童年或多或少都經歷了一些痛苦的經歷和創傷,童年常見的三大創傷是:虐待、忽略、淹沒, 而我們應對創傷的三大本能反應則是:戰鬥、逃跑、木僵。
如果傷害來自於家庭中的主要撫養者,對於孩子生存唯一的依賴,同時又是他們產生痛苦恐懼的主要來源,孩子既無法採取有力量的戰鬥應對模式,也會放棄逃跑的本能反應。前一段震驚全國的深圳虐童影片,畫面中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趴在桌子寫作業。
一個像是媽媽的女性,憤怒地給小女孩臉上扇巴掌,扯頭髮,把她從凳子上摔倒在地,接著像是爸爸的男性進屋,繼續拿掃帚抽打小女孩。
影片中捱打的小女孩全程表情麻木,沒有任何哭鬧和反抗,年齡越小的孩子,他們更多的應對方式是木僵,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這種嬰兒般的無助就像一隻無法戰鬥也無法逃跑的待宰小羔羊。
虐待創傷,靈魂的謀殺
如果經常受到主要撫養者的暴力捱打,扔東西,或者受到年齡比自己大5歲以上的人性騷擾或性侵犯,這是軀體虐待。
如果是長期受到外界語言上的貶低與嘲諷,批評與辱罵,目睹父母一方被暴力毆打或父母雙方經常性的激烈爭吵,這是精神上的情感虐待。為了不再有可怕的感覺,他們會關閉自己的情感,讓自己消失掉,想象自己飄浮在空中,看著地面上另一個被傷害的無助小孩,而不是他自己。努力遺忘或不去想發生過的事情,不去感覺恐慌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假裝一切都很好來隔絕內在的痛苦、羞恥與恐懼,讓自己處於一個麻木的冰封狀態,這是他們生存下來的必需保護手段。男性來訪亞強,一來就說他出生於一個反人性的家庭裡,在他的記憶中,從小就是被父母打大的,他不記得他都做了些什麼,只記得父母總是能找到理由,隔三差五地揍他一頓,他是他們村裡捱打最多的一個孩子。
他十幾年前抓住了電子商務很火的機會,現在經營著年營業額幾千萬的電子商務平臺,他現在的苦惱不是經濟問題,而是他的生活和家庭,他說:
◆ 我晚上容易做惡夢,
◆ 妻子是個非常賢惠和顧家的女人,我們結婚十多年從來沒怎麼爭過吵,但我對她和孩子總是感到很疏遠,
◆ 我最近過得恍恍惚惚、混混沌沌,時常想不起上週發生了些什麼,感覺不到生活中有什麼好,也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好,
◆ 我跟朋友見面越來越容易緊張焦慮,感覺融入不了他們,對他們談論的話題也不感興趣,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能聊得那麼開心。
這些話總是讓我產生一種身心分離,三魂不見了七魄的懸空感。
這是一種自我意識的缺乏,因習得性的情感麻木和隔離,難以激發內在的真實感覺,很難體會到與他人真實的連線,與所有人都有無法跨越的距離。很難充分地投入到日常生活中,他們的感覺是模糊不清晰的,缺少活著的感受,一種失去了生命力的狀態,身體機能可能一切運作正常,但是靈魂已經被謀殺了。這種無法體會當下,無法區分現實與過去,忘記自我,失去自我,與世界失聯的感覺,心理上叫解離現象。進一步是大腦一片空白,在現實生活中既體驗不到痛苦,也體驗不到快樂,好像成了自己生命中一個過客,或者是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陌生人,這種嚴重的情況叫人格解體。忽略創傷,沒有撫養者的孤兒
忽略創傷也叫遺棄創傷,是關係中渴望被關注,被認可和肯定的親近需要沒有得到滿足,得到撫養者的關注和照顧太少。
忽略創傷的主要撫養者可能表現得比較冷漠無情,認為孩子的出生是一個累贅和負擔,令人厭煩,生氣和無法交流的小鬼。這種嚴重缺乏共情的極端形式是對孩子主體性的忽視和自主性的敵意,一種去人性化的物化對待。長期忽略,完全無法關注或敏感地捕捉和正確迴應孩子的內心感受與需要,使孩子感受到自己是不重要的,不受歡迎的,充滿負罪感的,在現實或心理上反覆體會到被拋棄,被嫌棄。女性小麗,現在是一名跨國企業的中層管理層人員,她是家中的老二,五歲左右便成了村裡的一名留守兒童,父母雙方帶著哥哥到南方打工,只有過年才回家看望她一次,她在農村老家與奶奶一起生活了,五年後才被接回到父母身邊,小麗痛苦地道來:
◆ 小時候睡覺我常常是一個人獨自摸黑上床,也從來沒有人管過我有沒有洗澡和洗腳之類。
◆ 一次我從樹上摔下來把手摔傷了,當我忍著痛跑去告訴奶奶時,她繼續忙著手裡的活,頭也沒抬一下,好久才說:誰讓你爬樹去。
◆ 家裡的香蕉樹從開花那一刻起我就等著它慢慢結果變黃成熟,一天放學我發現奶奶把熟透的整串香蕉砍倒用一個大麻袋裝著準備前往姑姑家,在我拼命哭喊拉扯的情況下,奶奶依然狠心地沒有留一根給我就走了。
◆ 我們家非常重男輕女,我從來沒感受過家人對我的關心,我時常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 小時候我像家裡一名免費的勞工,承擔了家裡大部分的家務活,長大工作後我像家裡的賺錢機器,不但平時要給錢父母生活,還在哥哥結婚時被要求給錢家裡蓋房子,感覺家就是個無底洞,我怎麼努力也填不滿。
◆ 我感覺自己是不重要的,沒有人真正關心在乎我,有時候想就算我死在屋裡估計幾天也不會有人發現。
◆ 不管什麼事,我從來不想麻煩我老公,平時出差不管是半夜還是凌晨的航班,我都是一個人打車來回,從來沒想到要叫我老公開車接送我,而他也從來不主動提。
◆ 我腦海裡時常冒出一個畫面,一個人溼透了衣服,孤獨地站在寒冷而漆黑的夜雨街道上,仰頭流著淚任憑雨水打在臉上。
◆ 我覺得自己越堅強就越悲哀,越努力就越孤獨,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永遠都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孤軍奮戰。
對於這類來訪,我總是感到無比的心疼,彷彿聽到了他們心碎的聲音。
他們在關係中不是特別獨立要強,就是特別渴望依賴,同時又無法信任別人,羞於向對方提出自己的需要,內心脆弱,害怕遭到別人的任何否認與拒絕。遇到困難無法向他人求助,只會暗自傷感,獨自流淚,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孤立無援地掙扎著,這是一種深入谷底的絕望和孤獨,彷彿是一個被扔在荒島上的孤兒。他們特別害怕關係的破裂,害怕面對分離的挫敗與失控,不是委屈求全地討好對方留住關係,就是無意識地做一些破壞關係的行為,先主動拋棄對方來避免自己將來被對方拋棄。淹沒創傷,離了水的魚
淹沒創傷與忽略創傷剛好相反,是關係中親密的濃度過高,自我探索的空間和獨立性被撫養者剝奪了,得到過多的關注和侵擾。
這型別的撫養者,通常是過於細心的媽媽或老人,她們把自己內在的弱小與恐懼投射到孩子身子,對孩子一丁點的磕傷碰倒都反應的極度敏感、緊張和焦慮,恨不得把孩子用一個真空保護罩罩起來,如果孩子一天不在自己身邊,就會感覺到不安和危險。白天在樓下的小區裡呆半天,我們可以看到和聽到很多以下這些現象:
◆ 鄰居趙爺爺總是把三歲的小女孩京京抱在懷裡,他說孩子現在走路還不穩,為了避免孩子摔倒碰傷,他只好抱著她到小區裡面散步和玩耍。
◆ 四歲的小男孩然然跟小夥伴們在玩滑梯比賽,正玩得忘我時,旁邊冒出來一位老奶奶突然把他拉住說,小寶先喝點水,否則不讓你玩。
◆ 小緩媽媽訴苦說,孩子現在上幼兒園要坐校車,只要孩子早上出門她就變得特別緊張焦慮,非常關注當天有沒有什麼校車事故,直到女兒放學下車的那一刻,她才感到心裡是踏實的。
◆ 還有很多寶媽會抱怨孩子他爸帶孩子太粗心,外出不給孩子帶備用衣服和水壺,還會亂買垃圾食品吃,完全不放心讓爸爸單獨帶娃上街。
大人們透過對孩子日常生活中無微不至的照顧,消融了他與孩子之間的邊界感,打著愛的名義對孩子進行強烈的入侵和控制。無形中把孩子需要正常發展的自我功能閹割了,孩子猶如被剪掉翅膀的天使。他們經常不自覺地把自己的人生目標和意義全部寄託到孩子身上,如果是生活和事業失意的父母,他們會企圖靠孩子給自己失敗的人生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如果是事業成功的高功能父母,他們會希望孩子繼承自己的成功和優秀,這樣的孩子揹負著撫養者在自己身上重新活一遍的歷史使命長大,失去了探索和發展自我的人生意義。諮詢室中時常聽到一些獨生子女這樣述說:
◆ 我喜歡上學多過放假,每到週末寒暑假,媽媽就給我排滿了一天的行程,不是語、數、英補習班,就是畫畫、舞蹈各種興趣班。
◆ 父親現在有胃病,但父母依然像小時候一樣每天堅持等我回家一起吃飯,不管我下班有多晚。
◆ 我爸媽經常爭吵,有時還打起來,我媽從小就對我說,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早就不想活了。
◆ 現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是為了父母才娶妻生孩子。
◆ 我覺得我的人生走到哪裡都不得不揹著父母兩座大山。
◆ 我一年換很多女朋友,每次交往沒有超過三個月就沒感覺了,都是我主動先提分手的。
◆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總覺得現在的工作和生活像雞肋一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 我感覺自己的全身被繩子捆綁住了,無法自由地做自己,嘗試自己想要的生活。
聽到這些話,我通常會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和束縛感,這種被愛吞沒的窒息感,就像一條離了水的魚,痛苦地在地上扭動身體,試圖獲得一點氧氣。
生命好像處於一種被佔據,被殖民的狀態,他們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為了滿足他人,而不是為了自己。這種迷失了自己,無法區分自己與父母的感受與需要,心理學上叫共生未分化現象。他們的生命似乎必須要為父母的整個餘生負責和買單,而把自己當祭品一樣貢獻出來。他們一邊渴望親密關係,同時又害怕進入親密關係,對他人的要求和關係中的約束特別敏感和抗拒,他們可以迅速建立親密關係,卻無法維持長久。與他人建立長久的親密感,是對父母的一種背叛,他們無法推開父母,從而過上屬於自己的真正人生。哀悼喪失,走出黑暗的魔咒
每種人生都有缺憾,每顆心都有裂痕。
大部分心理問題都是創傷的產物,創傷的印記把我們困在過去,無法體驗當下的生活。
當我們感到孤獨、無助、自我貶低,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情緒衝動容易失控,易激怒,注意力渙散難以集中,自我控制力差,難以建立良好的人際交往,無法享受工作和生活的樂趣,就有可能是創傷記憶被激活了。
這種感覺就像困於黑暗中的靈魂,無法返回自己的軀體,只能在絕望中發出悲憫的抽泣聲。
我們要如何才能夠安撫那個驚恐不安的靈魂,重拾我們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權,活出我們的生命力?
① 透過談話重新與他人建立聯絡,能夠與另一個人分享你最深的痛苦感受,進而瞭解自我,處理相關創傷記憶。
② 如果我們暫時沒法向人用語言訴說,我們可能為自己書寫,用文字的方式接近我們的內心世界。
每個人都有著不可抹殺的過去,而那些我們忘記的事,在潛意識中對我們的影響最大,要去面對和穿越這個噩夢般的黑森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困難的是我們必須要做好準備,勇敢地帶著意識回到那個原始痛苦的地方,重新體驗我們生命中對於一些美好願望與事物的失去,不迴避、不執著於這些沉重而悲傷的感受。
體驗痛苦的同時也是一次重生的機會,相當於嬰兒出生經過產道時體驗對於黑暗和未知的恐懼。
哀悼我們過去的殘缺與喪失,接納已發生的不完美,讓痛苦成為滋養我們的力量。
看到自己如何受到過去的限定,不在同一個地方再次跌倒,跳出無意識中痛苦的強迫性的重複。
尼采說:殺不死我們的必使我們強大,我們能活到現在都是經歷了無數個戰場的英雄。
雞湯文講: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有一部分人的創傷反而成就了他們,在社會上獲得了較成功的學業和事業,糟糕的經歷展現了我們強大的生命力量和求生意志。
當我們能積極熱情地投入當下生活,能感受到日常生活中人與事物的美好,那便是療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