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蕊姬出身南府樂伎,論容貌不過清麗而已,但她卻是皇帝登基後納的第一個女子,第一個憑自己心意挑選、喜歡愛憐的女子。
雖然皇帝的真心靠不住,但他確實是真心喜愛過白蕊姬的。
白蕊姬唯一的才藝就是彈琵琶,論水準,遠遠趕不上堪稱國手的慧貴妃高晞月,可是仗著年輕新鮮,白蕊姬偏是琵琶淙淙,生生奪了高晞月的寵愛。
一夕歡愉,即封答應,賜住的永和宮裝飾一新,侍奉的宮人比高她兩級的怡貴人更多,而永和宮所用的炭火,也是超過答應標準的紅籮炭。
江寧織造新貢了輕薄的暖緞,連皇后都沒有,皇帝卻賜了白蕊姬。慧貴妃氣不過,說區區一個答應這身衣服太奢華了,白蕊姬直接懟回去,皇帝喜歡她這樣穿而已。
一路快速晉升常在、貴人,皇帝對白蕊姬是盛寵,也是真心憐愛,縱著她在後宮橫衝直撞。
白蕊姬搽臉的藥膏裡被摻了白花丹,導致面部紅腫潰破,皇帝未等她行完禮便拉住了問她怎麼了?白蕊姬邊哭邊嬌聲嬌氣——橫豎是傷在臣妾臉上的,皇上看個樂子,還覺得紅腫著挺喜興的呢。
這般毫無尊卑地撒著嬌說著貼心話兒,在側的嫻妃如懿驀然想起自己初嫁入寶親王府的時候,晨起對著菱花鏡梳妝,也和弘曆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笑著,那真是一生中最天真無憂的好時光。如今卻眼睜睜看著他與新人親近歡好,一如對著當日的自己。
白蕊姬素來不敬慧貴妃,這日她的輦轎橫穿出來,差點撞到慧貴妃,慧貴妃人雖沒事,髮髻上的碧玉釵卻跌得粉碎。欲找白蕊姬興師問罪,偏生人家懷孕了,還倨傲地表示,玉釵麼到她宮裡隨便挑,賠兩根三根都不要緊,還“誇”慧貴妃福氣好,沒生養的人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不那麼顯老。
直把慧貴妃氣得渾身發顫。
如果不是皇帝寵著疼著呵護著,南府樂伎出身的白蕊姬斷不敢如此猖狂。
如懿曾經問過皇帝,白蕊姬侍候的日子並不久,怎麼他這樣喜歡她?彼時皇帝臉上多了幾分暖色——正是因為她跟在朕身邊的日子不久,卻事事遂心,像一個跟朕久了的人似的,什麼事兒都想到了,朕才覺得她貼心投意。
這個回答,讓如懿心底酸得如汪了一顆青梅,只能垂下眼簾掩蓋情緒。
即便白蕊姬生下一個雌雄莫辨的孽障妖胎,有傷大清國祚,但她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皇帝氣惱之餘到底心疼了。慧貴妃稱白蕊姬為陰鷙的禍水,向皇帝進言不如讓她陪著那個孩子去了,皇帝終究是不忍心,只讓白蕊姬住到寶華殿前頭的雨花閣去,鄰近佛音清淨心思。
當時的白蕊姬不過一個小小貴人,無家世,更無朝堂勢力,可即便她生下令皇室蒙羞的妖孽,還是皇帝登基後的第一個孩子,觸了大黴頭,皇帝雖然冷著她,可對她來來回回就是各種不忍心。
皇帝如此待白蕊姬,很大一個原因是對生母李金桂的補償心理。
李金桂本是熱河行宮粗鄙宮女,貌甚醜陋,先帝酒後一幸成孕,這才有了弘曆,為此先帝捱過他康老爹訓斥,也沒少被他幾個政敵兄弟笑話。李金桂早亡,先帝從沒給過她名分,弘曆也一直養在圓明園,直到他成為寵妃熹貴妃的養子,境遇才逐漸改善。
皇子時代的弘曆很希望尊貴美貌又有手腕的熹貴妃是自己親額娘,可惜終究差了那幾滴血的緣分,即便母子相攜坐上這天下至尊之位,在太后心裡,在意的始終是親生的兩位公主。
而自己真正的孃親李金桂,可憐她一天福都沒有享過,她對大清功在千秋社稷,最終也不過得一個太嬪的位分葬入妃陵,皇帝對生母有多少補償之心,對白蕊姬就有多少憐愛之情。他願意縱容白蕊姬在後宮舒心暢意,他護著她,替她撐腰,彷彿這般,他那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孃親也能揚眉吐氣。
可惜白蕊姬是太后的人。
慶嬪陸瓔珞和舒妃葉赫那拉意歡也是太后的人,可她們是太后明著賜給皇帝的女子,皇帝既寵著她們也防著她們。
但對白蕊姬,皇帝沒有過防備之心,直到嫡公主和親蒙古事件中,她過於為太后賣力,皇帝才發覺自己一度如此憐愛的女人,居然是太后安插在他身邊的暗棋!尤其讓皇帝不能接受的是,這是太后利用他心中的“李金桂情結”,適時推出了同樣出身微賤的白蕊姬。
於公,白蕊姬站錯隊;於私,這個發現傷害了皇帝的感情和自尊。
現在再回過頭來看看皇帝對如懿說的為什麼喜歡白蕊姬——正是因為她跟在朕身邊的日子不久,卻事事遂心,像一個跟朕久了的人似的,什麼事兒都想到了,朕才覺得她貼心投意。
白蕊姬對皇帝能瞭解幾分?哪兒來的貼心投意事事遂心?不過都是太后的指點罷了。
以為是賜你恩遇,原來是被你套路,早已晉升為玫嬪的白蕊姬自然沒了活路。
只是皇帝也不肯讓玫嬪白白死去,他同她達成一樁交易——皇帝許了玫嬪一大筆富貴,借玫嬪的手絕了慶嬪的生育,誰讓慶嬪也是太后的人。
玫嬪自從當年受人算計生下妖孽後,身子一直不好,本來也就這一兩年的事了,如今還能拿半條殘命為家人換取幾輩子的富貴,著實算一樁蠻不錯的交易。
玫嬪最後的時光是鬆弛而溫婉的,她不僅為家人掙下了富貴,還為孩子“報了血仇”,所以她是安靜躺下,閉眼含笑,恰如晚霞中的薔薇,凝住了最後一刻芳華。
身為一名細作,玫嬪的喪禮極草率,沒有追封沒有喪儀沒有哀樂,更沒有葬入妃陵的待遇,而是白布一裹送還了母家。
皇帝壓根不曾過問,太后亦當沒有這個人,彷彿宮裡從來就沒有過玫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