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令人聞之色變,而量子力學又是大熱的研究領域,把癌症和量子力學結合在一起,很容易讓人產生誇大其詞、譁眾取寵的聯想。
但是一些學者卻指出,量子力學可能是 DNA 發生突變,導致複製錯誤的物理原理,他們還得到了一些證據。我們一起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21世紀的化學家們大都同意,量子力學在化學中具有核心位置。比如,量子相干和量子糾纏決定了共價鍵的形式。而化學又是生化過程的基礎,因此不難想象,量子力學也是生化反應的根基。
但是,隨著分子越來越大,量子相干就變得難以維持,所以大多數生化過程並不需要用物理學來解釋,而只要用經典的球棍模型就可以了。
在20年前,想要用量子力學來解釋生物過程,不管是在物理學界還是在生物學界都會遭到恥笑。當時的大多數學者認為,量子力學在微觀上有用,在宏觀世界,比如生物世界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
他們這樣看也不無道理。舉個例子,在微觀世界,粒子有一定機率可以“穿牆”,這叫做量子隧穿。
雖然生物也是由粒子構成的,但是當粒子數增加時,穿牆的可能性也跟著減小了,因此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是不可能見到有什麼生物能穿牆。
英國薩里大學的物理學家 Jim Al-Khalili 回憶:“當時物理學的老前輩們讓我別碰這個方向,他們認為這太扯了。”
可是近20年來,研究者們發現了量子力學在某些生物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尤其是解決了生物學的一個大難題——光合作用的效率。
在光合作用中,能吸收光子的光敏分子,如葉綠素叫做髮色團。髮色團吸收特定波長的光子,其中一小部分光子的能量被轉化為熱量,也就是分子的振動,而大部分則變成了激子,也就是一種類似於粒子的能量包。
激子這種能量包要被傳導到一個集中處理站——光合反應中心,才能被用於生命活動。可是,髮色團聚集成了一個類似於太陽能板的陣列——天線色素(見上圖),而某個髮色團產生的激子要到達光合反應中心,需要穿越其他髮色團。
傳統生物理論認為,激子在髮色團之間的傳遞像是隨機亂傳的擊鼓傳花,從一個髮色團傳給另一個,直到最後到達光合反應中心。這個過程叫做 Förster 耦合。
可是問題來了,激子要經歷成百上千的髮色團才能到達目的地,而每轉手一次,就會損失一次能量。也就是說,走的冤枉路越多,光合作用的效率就越低。如果光合作用的能量傳輸過程真的如此,那麼它的理論效率就只有50%。
但是,光合作用的效率是95%,超過人類已知的其他能量轉化效率,而且發生十分迅速,這是傳統理論無法解釋的矛盾。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勞倫斯伯克利國家實驗室的物理學家 Graham Fleming 如此駁斥傳統模型:“經典的跳躍模型不正確也不充分,它對真實過程的描述是錯誤的,而且缺失了對光合作用無與倫比的效率的解釋。”
可是長久以來,大家認為這個過程中沒有量子力學什麼事兒。但是在2007年,這種看法被打破了。Fleming 的團隊利用能進行光合作用的綠硫細菌 Chlorobium tepidium 發現,激子的傳遞過程實際上利用的是量子相干性。
原來,激子具有波粒二象性,它類似於一個向四面八方傳播的漣漪,可以同時探索池塘內,也就是天線色素中的各種通道,找到到達光合反應中心最有效的一條途徑。
Fleming 解釋:“量子相干性在光合作用的能量傳遞過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揭示了能量傳輸的效率。(激子)可以同時搜尋所有的能量傳輸通道,找到其中最有效率的那條。”
2010年,多倫多大學的化學研究者 Gregory Scholes 和同事發現,海洋中隱藻門藻類也具有類似的量子相干性。
就這樣在短短的20年裡,量子生物學的名詞被創造了出來,併成了一個欣欣向榮的學科分支。研究者們也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傳統理論無法解釋,但可由量子力學解釋的生物現象,比如酶的催化效率、嗅覺的機制、鳥類對地球磁場的感受。
其中,量子力學能解釋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 DNA 突變。
DNA 的雙螺旋結構類似於一個旋轉上升的梯子,梯子的每個“臺階”實際上是氫鍵。氫鍵其實就是連線左右兩個鹼基的一個質子,而這個質子通常略微更靠近臺階的某一邊。
196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委員會成員、瑞典物理學家佩爾-奧洛夫·勒夫丁(Per-Olov Löwdin)在發表在 Reviews of Modern Physics 上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一種理論設想:在 DNA 複製的過程中,氫鍵上的質子可能處於某些量子態之中,如果這個質子靠近“臺階”錯誤的一邊,那麼 DNA 就會發生變異,而質子的這種錯誤可由量子隧穿實現。
具體來說,在 DNA 複製時,鹼基之間的氫鍵斷裂,可以和新的核苷酸組合。正常情況下,鹼基 A(腺嘌呤)和 T(胸腺嘧啶)結合,C(胞嘧啶)和 G(鳥嘌呤)結合。
但是,核苷酸可能因為質子隧穿而發生改變,A 就會變成 A*,T 變成 T*。讓勒夫丁感到擔憂的質子的這種亂來就叫做互變異構化(tautomerization)。
別看只是頭上戴了朵花,整個鹼基的氣質都會發生變化。和 A 不同,A* 不願意和正經物件 T 結合,而更容易和 G 的物件 C 結合。而 T* 也看不上 A,更容易和 G 結合,整一個大亂燉,這就會導致突變。
勒夫丁的這種設想有沒有道理呢?30年後出現了一些間接證據。
在過去,生物學家接受的普遍教育是,突變應該是隨機發生的,因此各種突變的發生機率應該差不多,正如理查德·道金斯在著作 《盲眼鐘錶匠》(The Blind Watchmaker)中提出的那樣,evolution is blind(演化是盲目的)。
可是在1988年,哈佛大學的生物學家 John Cairns 和同事發現了一個不符合傳統進化論的奇特現象:大腸桿菌(E. coli)可以迅速獲得有利突變。
他們將無法消化乳糖的大腸桿菌放在只有乳糖的培養皿裡。結果,這些大腸桿菌出現了能夠消化乳糖的突變,而這個突變的發生速度遠超理論預期,也就是突變隨機發生的情況。他們的這一研究發表在 Nature 上。
為了解釋結核菌的這種奇怪突變,英國薩里大學的生物學家 Johnjoe McFadden 想到,這或許和量子力學有關。於是,他開始向該校物理系的學者們求助。Al-Khalili 對 McFadden 的看法很感興趣,就這樣,兩人開始搭夥研究。
利用勒夫丁的理論,Al-Khalili 和 McFadden 提出,實際上在觀測之前,DNA 氫鍵上的質子處於疊加態中,也就是說它並沒有確定自己會倒向突變的那一邊,還是沒有突變的那一邊。
以不會吃乳糖的大腸桿菌為例。在遇到乳糖前,大腸桿菌處於既有可能消化乳糖,也有可能無法消化乳糖的疊加態。Al-Khalili 和 McFadden 繼而透過計算指出,乳糖分子的存在使質子的狀態向能夠消化乳糖的方向塌縮,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大腸桿菌的變異速度超過經典理論的預期。
在這些研究的鼓舞下,一些雄心勃勃的研究者認為,在攻克癌症方面量子力學將是一個突破口。2013年,慕尼黑大學的化學家 Frank Trixler 甚至提出,DNA 的氫鍵上發生的質子隧穿現象正是物種演化的起源。
不過,關於量子世界是否支配一些基本的生物過程,學術界還有相當大的爭議。量子生物學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支撐這些大而美的假說。
在謎底揭曉前,讓我們暫時享受這疊加著期待和懷疑的奇妙等待吧。
常因不夠變態而感到和環境格格不入?可能是你的 DNA 還沒有學會量子隧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