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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兒佩服出版社的速度,杜德娜的書幾乎和她獲得諾貝爾獎的訊息同步出臺了。這本書不算是學術著作,而更像是一本關於杜德娜如何研究CRISPR的個人回憶錄。有點像另一位諾獎得主理查德•泰勒的那本《錯誤的行為》。這對於我這種門外漢來說是頗為友好的,儘管最終,我還是迷失在了生命科學的術語裡。

當然如果這本書的絕大部分內容對於專業人士有價值的話,那麼這本書的最後一章,就對我們所有人都有價值。杜德娜提出了自己對於基因編輯技術的擔憂。這種擔憂並非杞人憂天,因為我們人類曾經經歷過。

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在兩顆原子彈投向日本之後,跟美國總統杜魯門說: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這感受煎熬了他的一生:“無論是指責、諷刺或讚揚,都不能使物理學家擺脫本能的內疚,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這種知識本來不應當拿出來使用。”

如果軍事必然帶來災難,那麼民用是否就是正確的選擇呢?不幸的是,當科技發展到今天的水平,即使是民用也面臨著失控的可能。切爾諾貝利和福島殷鑑不遠。同樣,基因編輯技術或許會幫助我們徹底解決一些關乎性命的根本問題,但它也可能成為人類命運的轉折點。

基因技術帶給我們的最大前景,似乎就是作用於我們自身,提高整個人種的生存質量。比如癌症,就是一個和基因密切相關的疾病,那麼我們是否能夠透過基因技術根治癌症呢?更進一步,我們是否能夠透過基因改造提高我們的力量、智力,甚至是壽命呢?也許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真的可以變身成為超人了。

其實這樣的夢想早就開始了,有一個詞,叫“優生學”。 是達爾文的表弟弗朗西斯·高爾頓提出來的。大概的意思是,既然自然選擇影響了生物演化,那可不可以用人類的理性選擇,來提高整個人種的質量呢?優生學曾經掀起滔天巨浪,而其中登峰造極的,就是希特勒的納粹德國。希特勒始終認為,日耳曼人是最優秀的種族,整個世界都應該為日耳曼人騰出生存空間。在國內,納粹禁止殘疾人、發育不正常的人、同性戀、精神疾病患者結婚、生育。更進一步,納粹對他們所認定的“劣等民族”猶太人舉起了屠刀。可以說整個二戰背後,都有優生學的影子。

那麼優生學有道理嗎?很遺憾,並無道理。按照優生學的邏輯,兩個高個子的人就應該生出更高個子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經過幾百萬年的繁衍,人類應該誕生恐龍一般的巨人,但現在看來,姚明已經是個極限了。似乎自然界有一種約束力,擋住了人類遺傳基因徹底放飛自我,讓後代的身高像價格曲線一樣,圍繞著人類的評價水平上下波動。有意思的是,這個研究的發現者,還是高爾頓。高爾頓把這個現象叫做“向平均數方向的迴歸”。

而這個規律,同樣也支配著人類的智力遺傳。兩個聰明人結合就一定會生下更聰明的人嗎?不會的。這對少數人可能是個遺憾,但對於整個人類來說,這是個幸運。因為如果基因的優勢真的能夠這樣疊加,世界就沒有平等可言了,少數“超人”將支配全人類。

於是問題來了,如果我們透過基因改造能夠提升自身的力量、智力、壽命,對人類來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不妨試想一下,如果技術真的到了這一步,會是哪些人優先採用呢?顯然是處於金字塔頂峰的那一小撮人,他們首先將會獲得更高的智慧、更強健的體魄和更長的壽命。恐怕這將會給人類社會帶來永恆的不平等。

在現代社會,即便向上流動的通道再狹窄,階層再固化,少數底層的精英仍然可以憑藉智慧或是體格,透過教育或是體育比賽改變命運。而上層社會的二代們也會因為自身的愚蠢而家道中落。人類社會就這樣起起伏伏,沒有恆久不變的輝煌。然而基因技術很可能改變這一切,當上層社會的人們透過基因改造,在能力上全方位地碾壓他人,這塊天花板真的就無法突破了。危言聳聽地說一句,那時候,有一些人就成為了神。

更可怕的是,成神之路可能將我們引入地獄。我們把達爾文的理論翻譯成“進化論”,這個翻譯其實是有問題的,正確的翻譯應該是“演化論”。基因的演化是沒有方向的隨機突變,如果適應環境了,個體就活下來,不適應環境,個體就被淘汰。這就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然而環境始終是發生變化的,今天的優勢或許就變成了明天的劣勢也說不定。

舉個例子,色盲是一種先天性的視覺障礙,原因是x染色體裡的基因出了問題。因為無法辨別訊號彈顏色等原因,在二戰的時候,美軍徵兵條例裡拒絕色盲人群參軍入伍。結果呢,色盲人群因為自身的“缺陷”而遠離了戰場。如果把戰爭看做是一次自然選擇,那麼色盲人群在這次選擇中適者生存了。色盲這個日常生活中的劣勢,在戰爭環境裡反而成為了活下去的優勢。

如果說戰爭還不算是自然選擇的話,我們再舉一個自然選擇的例子。生物學家王立銘舉了這樣一個例子:有一種很嚴重的遺傳疾病,叫做“鐮刀型貧血症”,直到今天,全世界仍然每年有大約10萬人死於這種疾病。那麼為什麼這種病的基因沒有在演化的過程中被淘汰呢?因為在歷史上,這種基因是有好處的,它幫助人類抵抗了瘧疾。在現代醫學誕生之前,這是人類抵抗瘧疾唯一的辦法,所以這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武器才伴隨著人類流傳了下來。

說到基因改造,得到創始人羅振宇舉了個例子,如果我們可以把身體裡的肥胖基因給去掉,讓我們怎麼吃都不胖,是不是很爽?既能保持身材,也能遠離“三高”。或許在這個富足的時代沒問題。但如果未來發生了嚴重的大饑荒呢?那人類整體滅絕就近在眼前了。因為無法堆積脂肪,所以只能活活餓死。所以正是我們的肥胖基因,幫助人類走過各種饑荒年代,從遠古繁衍到今天。可是因為經濟的發展,營養嚴重過剩,曾經救命的基因變成了要命的累贅。這不正符合演化的結果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羅振宇總結說:“要命的是,我們不知道得到一個好處的同時,損失的是什麼。我們不斷透過技術追逐顯而易見的好處,同時在為整個人類的未來挖下一個越來越大的坑,到了坑的邊上我們才會發現躲不過去。”所以,相聲演員苗阜老師教導我們:不要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當我們自以為走上一條正確道路的時候,卻不知道前方可能是萬丈深淵。

而且對於我們來說,這個未來或許並不久遠。就像杜德娜在書中所說:赫胥黎在小說《美麗新世界》裡虛構了一個按基因等級排序的未來世界。赫胥黎把這個反烏托邦社會設定在2540年。但是,如果基因不平等以目前的速度發展下去,似乎不用那麼久,就會成為現實。

而人類生存唯一正確的道路,就是保持基因的多樣性。為什麼我們的繁衍方式是兩性繁殖?正是因為這會幫助我們交換彼此的遺傳密碼,實現基因的多樣性。這就相當於有成千上萬種基因走向了成千上萬條演化之路,也許這裡面大多數道路都寫著此路不通,但總有那麼幾條路把人類這個種群帶向遙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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