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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劉慈欣《三體》的讀者一定會對小說中一再宣揚的“黑暗森林”法則感到憤懣與無奈,劉慈欣提出這一法則,主要是基於他試圖構建的宇宙社會學的兩條公理: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文明的存在就是要進行不斷地擴張;第二,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這兩條公理徹底將文明無限擴張的夢想打入死牢。而事實上,即使是沒有這兩條冷冰冰的法則,文明擴張的前景也是黑暗得讓人絕望。

因為宇宙太過於廣大,巨大的空間尺度會讓我們對現實生活的種種常識、種種經驗瞬間崩塌。就拿人類文明來講,我們當然絕不會滿足於在太陽系中自生自滅,我們要開拓,要進軍,要將人類的足跡踏遍銀河系的每一個角落,要飛向人馬座!但是,當我們沉浸在對煌煌的大銀河帝國的憧憬中時,卻遇到了無法逾越的障礙:“光速”!

我們知道,文明生存的基礎是能量,而能量的最終來源只能是恆星,於是人類的擴張首先就是要尋找恆星系,但當我們的望遠鏡巡遍天宇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冷酷的事實,距離太陽系最近的恆星系是南門二星系,大名鼎鼎的比鄰星就屬於這個星系,比鄰星是距離我們最近的一顆恆星,而它離我們的距離也有4.22光年,以人類的技術而言,宇宙飛船能達到光速的十分之一就已經是極限,這就意味著,我們往返比鄰星的時間就已經幾乎等於一個人一生的時間,這樣一來擴張也就變得毫無意義。當然還有人幻想著蟲洞或者曲率推動這一類的東西,但是它們甚至比科幻還科幻,幾乎就是奇幻!

這還只是距離我們最近的恆星,而更遠的恆星距離要達到上百光年,上萬光年,上百萬光年,這樣巨大的空間尺度,讓我們一切關於在宇宙中旅行的夢想都化為泡影。

距離遙遠所帶來的第二個問題是通訊,我們目前所掌握的通訊方式均不能超越光速這個屏障。文明要想真正成為真正的文明,必然要具備穩定的社會形態,而這一切都離不開快速的通訊。我們設想一下阿西莫夫在《基地》中國構建的銀河帝國,銀河系的直徑是十萬光年,這就意味著,我站在銀河這頭向銀河那頭的你發一條簡訊,對方要十萬年以後才能接收到,這樣的低效率的通訊是任何統一的文明都承受不起的。

但是文明只要存在就必須擴張,那麼我們要如何突破空間給我們設下的死局呢,難道我們真的無計可施了嗎?

辦法是有的,劉慈欣給我們指明了一條出路——文明的反向擴張,既然我們飛不出太陽系,那就讓我們自身的體積不斷縮小好了,這樣一來,在我們眼中世界也就越變越大,這不就相當於在進行擴張嗎?而且,太陽系中的物質能量終歸是有限的,在有限的能量條件下,我們的擴張就必須設法降低個體的能量消耗,於是,縮小自身的體積就成為必然。

因此我們會看到這樣一番奇異的景象:翻開人類文明擴張的波瀾畫卷,我們看不到氣勢恢巨集的星際艦隊,看不到浩浩蕩蕩的遠征大軍,看到的我們還在地球上平平靜靜的生活,只是文明的尺度會越來越小。宇宙文明的擴張,說到底是在空間尺度下的反向擴張。

試想一下,當我們每一個人的體積都和細菌一般大小,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到那時,一粒沙不就是逶迤的山巒嗎?一滴水不就是浩瀚的大洋嗎?我們的地球,不就是那讓人心馳目眩的銀河帝國嗎?我們腳沒有踏出地球半步,但是擴張的夢想就這樣實現了!

劉慈欣的小說《微紀元》就是在用文學的筆觸踐行自己的這一理念,在小說中,人類預言到太陽的一次氦閃將會摧毀地表的所有生物,並且使得地球環境不再適宜人類生存,為了躲避這一大災難,人類在種種方案失敗之後終於想出了辦法——微縮化,即將人類個體的體積降低到原來的十億分之一,也就和細菌一般大小,這樣一來,人類對大自然的能源消耗也就急劇降低,於是便可以在氦閃過後嚴酷的地球環境中生存下來,延續我們的文明,由此掀開了人類微紀元的巨集偉篇章。

當然這不是說說就完事了,問題是我們要依靠何種技術來實現自身體積的縮小,從目前來看,基因工程是最可能的手段,當然這也是遠遠不夠的,也許以後會發展出令我們現在還無法想象的技術,最終實現我們人類個體微縮化的目標。

或許這正是我們為什麼到今天都還沒有發現外星文明的原因,一個成熟的宇宙文明,必然是會沿著反向擴張的道路一路向前,是名符其實的微觀文明,這樣尺度的文明我們當然是肉眼看不見的,因此,當我們的試圖在茫茫宇宙中尋找弟兄的時候,可能更依賴的是顯微鏡,而非望遠鏡。

不過這還只是文明擴張的第一步,到現在為止我們只是從整體層面上關注文明的擴張,卻沒有將目光投向個體。正如空間的限制使得我們不得不在空間的尺度上進行反向擴張一樣,時間的限制也使得我們被迫思考同樣的問題。對於任何一個人類個體而言,它的壽命終歸是有限的,即使我們可以依靠不斷進步的醫療手段延長我們的壽命,但是仍舊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亥姆霍茲的熱寂理論告訴我們,宇宙況且有壽命,更何況人類乎?況且人口壽命的延長會帶來社會老齡化的問題,老齡化的惡果不必多說,看看當今的日本便是。

然而人人都渴望長久,《康熙大帝》的主題曲也唱到:“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這還只是感情層面,對於利益層面,人類壽命的過短會給知識的傳承造成巨大的障礙,無論一個人多麼博學,他死後也就一切重歸於零,他的後代只能從牙牙學語開始從頭再來,這對於日新月異,一日千里的科學知識而言,無疑是又一個死結。

於是,循著相同的思路,我們在時間尺度上也需要進行反向擴張,即,在壽命保持有限的前提條件下,不斷“加快”我們自身的時間流速,從而在相對意義上實現了個體壽命的延長。當然這裡我們需要澄清一下,什麼叫做加快自身的時間流速,我們說的並不是類似相對論裡說的那樣通過高速旅行而獲得時間的改變,那樣的改變並非真正的改變,我們在這裡強調的是個體主觀上對時間的感知和資訊處理,就像星河在《倏忽如風》裡面寫的那樣,自身的反應速度要比正常人快,一旦這樣的人類個體真的出現,我們就實現了在在時間尺度上的反向擴張,而我們對時間的感知依賴於對客觀資訊的接受,所以說得更簡單一點就是,我們要想方設法加快神經傳導的速度。

事實上,做到這一點比縮小自身體積要容易得多。我們首先需要弄清楚神經傳導的機理,儘管我們對自己可能非常自信,但是神經傳導的實際速度可能會讓人們感到沮喪,它實際上比蹬單車快不了多少,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就為人類在時間尺度上的反向擴張提供了充足的空間。

神經傳導的基礎是神經元,而資訊在神經元上的傳導採用的是一種非常低效的方式——電化學反應,我們通過離子在神經元細胞壁內外的形成的電位差實現電荷的流動,這樣的方式遠遠不及電荷在金屬導體中的流動,因此我們可以改變神經元流動的方式來提高傳遞速度,這有很多思路,比如改變傳導介質,即組成神經元的元素,或者增加離子濃度以造成更大的電位差,或者將神經纖維改造成金屬材質或類金屬等更易於電荷傳導的材質,再或者簡單粗暴得增加神經纖維的直徑,都可以提高傳導速度。另外資訊在不同的神經元之間的傳遞是靠神經遞質——乙醯膽鹼的交換來實現,我們在這一環節上也可以多動些腦筋。或者我們有更極端的方式,完全拋棄電化學反應,直接採用電磁訊號傳導,如果這樣的設想得以實現,我們就會感知到自己的壽命千萬倍的增加,從而實現在時間意義下的擴張。

這個時候我們真的可以開啟一瓶香檳舉杯慶賀了,一旦做到了空間尺度和時間尺度反向擴張,我們會發現自己的生存空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廣大,廣大到近乎無限,廣大到彷彿無論怎麼揮霍都不會有完結。但是千萬不要高興得太早,讓我們放下手中的美酒,靜下心來好好審視一下,這種反向擴張真的可以徹底解決黑暗森林法則給我們設下的死局嗎?一旦我們真的認真思考一下,也許會冷汗淋淋。

首先,人類個體體積縮小以後還能否保持原有的智力水平?這是一個目前無法給出答案的問題,因為我們始終沒有搞清楚,意識是否依賴於物質,或者說,意識是否可以脫離物質而存在。但是依據現在的科學理論來看,對這一問題的回答非常悲觀。因為根據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任何人工智慧都不能產生出意識,這就從很大程度上否定了脫離物質的意識存在的可能性。根據簡單的幾何計算便知,當人類變得只有細菌大小時,它所包含的分子個數將是現在人類的千億億億分之一,如果意識真的依賴於物質,那麼我們說分子個數相差如此多數量級的兩個大腦會有著同樣的智力水平,似乎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其次,劉慈欣的宇宙社會學公理強調的是文明的“無限”擴張。如果僅僅採用這種反向擴張的方式,也就意味著我們的體積必須無限地小下去,反應速度也要無限地快下去,但是這樣真的可以嗎?先拋開科學上的幻想的和哲學上的思辨,這其實是一件在現實生活中已經實際面臨的問題。

1965年,英特爾公司的創始人之一摩爾提出了對計算機技術影響深遠的摩爾定律:每過十八個月,大規模整合電路板上電晶體的數目便會增加一倍。這一定律到今天為止都是正確的,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它的盡頭:隨著電子原件的體積越來越小,它最終會遭遇壁壘。因為當電子線路的體積小到只有幾個分子大小的時候,量子效應便會變得非常明顯,而量子態是一種不穩定狀態,以概率形式存在於空間中的分子根本無法組成穩定的電路,於是這種體積的縮小總會有一個極限,到未來的某一年,摩爾定律必將終結,事實上科學家已經預測到,摩爾定律終結的日期大約就在2015到2020年之間。

以此為例,毫無生命的電路尚且不能無限地縮小下去,更何況是血肉之軀的人類?科學家為破解摩爾定律的死結提出的方案是所謂的量子計算,但是那是從根本上改變了資訊載體和傳遞方式,但是我們人類要怎麼辦?要以量子態的分子組成我們自身的結構,這恐怕是無法解決的問題。悲觀一點說,它的結果估計比《電鋸驚魂》裡的景象還要恐怖。

在時間尺度的反向擴張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不要說將人類的反應速度提高到光速了,恐怕只提高十倍左右我們的肉體就要吃不消,人體的運動靠的是肌肉牽引,而我們的肌肉纖維、骨骼組織和血液迴圈是與目前人類的思維能力相適應的,如果大幅度提高人類神經活動速度,我們現有的身體物理條件恐怕將無法承受,這樣做的後果就好比頭腦清晰但是卻全身癱瘓的病人,我想,大概沒有人會想成為霍金那個樣子吧。

最後,時空尺度的反向擴張固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決資源有限這一問題,但是會產生很多新的麻煩。例如,來自大自然的威脅就是第一道難關,我們現有的人體體積已經適應了大自然的風霜雨露,一旦體積縮小到只有細菌大小,問題就會變得很麻煩,不要說什麼長江洪水、黃河氾濫,恐怕一場雨就會是微觀文明的滅頂之災,微觀人類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大都市,可能一滴水就能讓其毀於一旦。不過我們現在還無法預測微觀文明的生存狀態,也許他們會發展出新的社會形態來抵禦這一危險,例如根本就不建立所謂的城市,而是像蝸牛那樣處處為家,這樣就能以新的形態來適應新的大自然。但是另外一個問題卻絕對無法迴避,那就是,隨著體積的不斷縮小,我們對大自然的改造能力也會大幅度降低。目前人類為將來移民火星所做的規劃中,第一步是對火星環境的改造,使其適應人類的生存,科學家提出諸多方案,諸如在火星軌道假設巨大的鏡面來收集太陽的熱輻射,或者利用火星土壤製造溫室氣體,或者種植植物來製造氧氣等等,但這些計劃實施的前提就是人類要擁有巨大的生產力,試想一下,由細菌大小的人類駕駛著在顯微鏡下才能看見的星際艦隊駛向火星,高呼:我們要改造火星!這種場景該是多麼可笑。並且我們肯定不會滿足僅僅把火星改造成適宜星球這麼一點小小的成就,僅在太陽系中就有比火星大得多的行星存在——土星和木星。當然我們並不否認改造火星或者其他行星這類浩大的工程微觀人類就做不到,我只是強調,以微小的身軀做這一類事情比現有體型的人類要困難的多得多。甚至我們可以想得更遠,如果要實施這樣龐大的工程,我們不僅不能縮小我們的體積,甚至還要在此基礎上擴大才行。當一群像電影《環太平洋》裡機甲戰士那樣大小的人類登上火星,再去實施改造行星環境的巨集偉計劃,就會變得非常容易。

綜上種種,我們不能完全依賴於反向擴張,正向擴張還是很有必要的,我們可以一邊派遣我們的星際遠征軍不斷在無垠的宇宙中開闢新的疆土,同時依據所征服星球的自然條件不斷調整自身體積的大小,一邊用先進醫療手段延長絕對壽命,同時提高自己的神經活動速度,並配合以對自身身體機能的改造,這樣的擴張,我們稱之為時空尺度下的雙向擴張。我甚至以為,宇宙文明的擴張是“波浪式”進行的,即,我們先以龐大的身軀佔領新的星球,然後,在已佔領的星球上進行反向擴張,然後在讓一部分人類體積擴大去佔領下一個星球,再在那個星球上反向擴張,如此下去……,這樣,宇宙的文明就可以盡最大可能的攫取更多的生存空間。

儘管如此,我們只是在最大程度上減緩了生存資源對文明擴張的壓力,但是劉慈欣所謂的“黑森法則”依然亙古不變的存在著,永遠無法打破,劉慈欣所預言的星際戰爭依然無法避免,所以文明必須做出新的選擇。

我們可以看到,時空尺度上的雙向擴張依然無法擺脫對肉體的依賴,這也就是文明始終無法逃脫“黑森法則”詛咒的原因所在,因此,只要拋棄對肉體的依賴,才可以解決這一矛盾。而這一思路的目標就是文明以純意識的形態存在於宇宙之中,因為這並非本文的主題,所以我不想過多闡釋,我只是想舉以下兩個例子:

第一個是科幻作家謝雲寧的文章《回溯》,發表於《科幻世界》2004年第7期:

“百億年前,跟宇宙間所有智慧生命的進化軌跡一樣,人類最終拋棄了血肉之軀,以純能量的形式躍入宇宙之淵,在星際間四處漫遊漂泊。而今他們的“胃”經過億萬年反覆錘鍊,已經變成對於一切食物都不再挑剔的“饕餮之徒”——從漂浮於宇宙罅隙的遊離氫雲,到橫跨幾十光年的恢弘星系。”

第二個例子來自劉慈欣著名的《中國2185》:

“我們這個國家從宣佈成立到消失,只不過兩個小時而已。但是,我們生存在高速的積體電路之中,我們的軀體和意識是由每秒振動幾億次的電脈衝組成的,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思維,都是按這個速度進行的。所以在我們的世界中,時間要用比你們小八個數量級的單位來計算,對我們來說,這個世界中的一秒,同你們世界中的七百多小時一樣長!在你們那緊張的兩小時中,我們已渡過了六百多年的漫長歲月,建立了一個完整的文明。”

這兩個例子所舉的文明已經非常接近於無限擴張了,但是卻依然要依賴物質和能量,依然要被束縛在時空之中,所以,宇宙文明的擴張的終極目標是——超越時空!達到一種徹底遊離於時間與空間之外的形而上學的存在,我覺得這更像是哲學命題而非科學命題,也許科幻神作《2001:太空漫遊》裡面所描述的光陣文明做到了這一點,但是我想,他們的存在方式是目前我們人類所完全無法理解的。

庫布裡克在1968年拍攝的經典科幻電影《2001:太空漫遊》,異常逼真地描繪了未來太空世界

總之,不管在遙遠的未來,人類文明會以何種形態屹立於宇宙之間,我們都應該抱有充分樂觀的心態。我始終篤信普羅泰哥拉的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也許那時的人類可以大到像劉慈欣的《吞食者》裡所描述的那樣龐大,或者以量子態的形式幽靈一般無拘無束地在宇宙中游蕩,不管怎樣,人是自然規律的裁決者,我們一定能找到在宇宙中最適合的存在方式,因為老子曾經教導我們: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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