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選自 《精簡 - 進化的真相》， Retrench - The initial algorithm on the prototype of evolution

現代人類遠非進化的終極勝利者，最多隻能算生物演化的倖存者。雖然我們數量稀少，比起微生物、昆蟲、魚類少太多，但由於身懷絕技，且代代傳承、進化，因而存活至今，實乃自然奇蹟。作為倖存至今的人科動物，我們歷經幾個進化奇點，突破滅絕或停滯的關鍵節點。3000多千萬前，我們進入低矮叢林，因而與長臂猿分野。600萬年前，人族同大猩猩分開，從灌木叢林進入更開闊的稀疏草原。 300萬年前，我們具備了更完善的直立能力，因而不再與黑猩猩爭奪家園，開始長途跋涉，跨越荒野，成為優異的獵手。70萬年前，我們開始用火，在石器與火的輔助下，我們成為百獸之王。

真正革命性的奇點或許是語言。這使我們跨越血緣約束，從群體中積累技術。因此我們與其他人屬物種徹底分開，更多可能是徹底消滅了他們。智人促進了形成社會進化，在大規模的協作中，某些天才有機會迸發出創新，語言加速了創新的傳播和擴散。5000多年前，文字的形成，加速了全社會共識的形成。擁有跨越血緣的共識以後，人們開始抑制分歧，控制衝突，分享理想，包括理想中的行為準則，因此部族聚合，國家湧現。國家形態繼續前進，最終開始消滅血緣基礎的權力繼承體系，進入共和時代。今天，全球160多個國家地區中，僅有沙特、汶萊等十餘個血緣傳遞權力的國家，而且也只敢號稱君主立憲制。

最近的奇點可能是政治與經濟權力的非世襲化。現代社會從政治權力上來說，幾乎完全擺脫了血緣的約束，但經濟權力依然受制於血緣。顯然，經濟權力事實上左右著政治風向，因此經濟權力世襲會造成隱形的政治權力世襲。精英階層的產生機制可以決定社會治理的效率，羅馬帝國和中國幾乎同時開始政治權力去世襲化，當然，中國更為徹底，除皇帝世襲外，僅有國家遴選的官僚階層。受制於大小林立的貴族、公國，歐洲在中世紀陷入內卷數百年，直到商業和航運業再度崛起，新世界的開拓，貨幣和商品奔湧而至，足以從血緣政治贖買權力，從而解放了全社會的活力，使歐洲國家最早進入工業社會。

二戰後，歐洲開始嘗試在經濟上突破血緣傳遞的約束，英國甚至推出了80%的遺產稅，美國也高達77%。正是這種制度下，最富有的群體被削弱，中產階級擴大，高等教育快速普及，推動了上世紀60年代以後發達國家的全民教育，而全民教育推動了平權運動的迅猛發展。今天的矽谷，正是那一代被自由燃燒的青年們建立的。

當然，以今天的財富積累速度，也許遺產稅已經不足以抑制經濟權力過度集中，而足夠的經濟權力必然收買到政治權利。一個人的財富積累週期很短，而壽命很長，所以難免成為社會進步的阻礙。何況富人們有足夠規避辦法，借家族基金在海外免稅島嶼儲存勢力。未來的社會，應該是人類智慧堆疊而成的社會，而不再是骸骨與鮮血凝聚的地堡。智慧顯然無法在皮鞭和槍口下運作，只存在於自律與自覺之中。從奴役到平權的轉變，是人類進化從硬體到軟體的轉型，是這個物種的有一次鉅變。

越過了每一個奇點，是我們引以為傲的成就，而其起點，則是生物自我的覺醒。生物首先要對本體有所認知，繼而才能嘗試自我控制。透過眼睛進行本體認知卻很不容易，哺乳動物中，能判斷出鏡中自我形象的只有鯨類、大猩猩、黑猩猩、大象。即使看似聰穎的貓、狗、獼猴，也只將鏡中影像當做同類，無法將鏡中影象與自身肢體的同步反饋精簡出來，形成交叉線索的自我認知。

上述三種動物和人類一樣，沉迷於群體生活，孤獨的海豚往往因厭食而衰亡。對於這些社會動物而言，社交的需要使其最終覺悟。從本體感知到本體認知，再到對歷史與未來、自己與他人的深刻覺悟。它們開始頻繁地在鏡前展示、比較每一個全新自我，如同展示給同伴一樣。同時，也因此陷於對自我與同伴的持續評價中，並基於評價不斷矯正自己的行為。

因此，開悟的我們，每時每刻都在以人為鏡。即使獨處之時，我們也在腦中以我為鏡。而腦中之我並非天賜，而是源自他人覺悟後，對我們的刻意塑造。我們當然也基於同伴建立自我評價系統，包括父母、親戚，以及其他認識的人，並以之為榜樣塑造自己。上古時期，遊離的部族往往各具特色，服飾、妝容大相徑庭，這些並非頭人或族長決定，而是族群內所有人長期相互評價與矯正的結果。

今天，影響我們的遠不止父母親族。相對於萬年前的部族社會而言，今天的大規模社會，早已成為陌生人社會了。從幼兒園開始，我們受到同學、老師、同事、朋友的深刻同步，親人之間的關係也因為他人的介入變得更遙遠。何況，從全球來看，原生家庭逐年減少，在某些地區甚至日趨消亡。網路卻把數千公里外的人拉近了，他們比親人們善於聆聽，因此他們看起來更適合做朋友。友誼因此而更廉價，也更快捷，即插即用，用過即拋，這種關係遠比真實社會關係簡單，無需費心維護。

多虧了演算法在背後日夜工作，協助我們建立新的人際關係網路。但新關係背後是演算法，使他們細心、更有耐心、記憶力更好，因而得以更有計劃性，考慮長遠目標。但和機器相比，我們親友們遠不如機器有耐心，無法抑制其自私和抱怨，也過於乏味，甚至偶有暴力傾向。經過持續一生的無縫跟蹤、記錄、分析，媒體比父母更瞭解他們孩子。也更容易預測其喜怒哀樂，甚至預知孩子們的夢想。比如，長期訂閱某種型別明星內容的孩子們，大機率接受其外貌標準。也正因為這個原因，西方標準的美，儼然影響了全球，甚至偏遠島礁。醫療美容公司也偽裝成網際網路濾鏡，使用者嘗試改造其外貌，然後去整形醫院折騰自己。今天的正常行為，祖輩們應該很難理解,因為我們只是被習俗和潮流同步的個體。在大時代背景中，沒多少人能夠潔身自愛，保持獨立思考。

過去數百年的資本主義大躍進，工業巨頭們控制了人們的食品、服裝、汽車等硬體設施。今天的設計者們開始透過網路和資料進入我們的大腦皮層。演算法每秒鐘都在收集使用者大腦資料，精簡出其個性缺陷，測試更有效的方案，深入地植入預設的商業、政治等目標資訊。即使精明的個人也很難保持獨立思考。我們將難以抵禦基因中的社會同步傾向，一旦我們的朋友們被成功改造後，從而被演算法逐個擊破。商業巨頭們充分利用了這個原理，繼續向超重人群兜售糖水、向從不運動的人推廣運動鞋、向青少年暗示性的歡愉、向按揭買房者展示豪車，因為別人擁有，我為啥不呢？

要麼買賣商品，要麼淪為商品。我們滿腔熱血和自以為是，卻正被機器精簡為商品。數字蹤跡記錄了我們的行為，因此可以精確定位我們的傾向性和行為節律，因此預測未來行為不再困難。透過預測可以進行釣魚式誘導，這些網路營銷方式都基於對生物認知原理的理解，當然也包括生物認知系統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