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從公務員到演員,從企業主到銀行家。終於發現,科學家是價效比最高的工作。它可能不那麼有錢,但社會地位高,單是教授這個頭銜,就讓好些人肅然起敬。 科學家也不必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不必,不是指完全不必,至少比活在世上的大部分人少得多。畢竟好一些科學家八卦也足以成書。
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科學家高壽者居多。 如果要尋求一份解釋,大概是科學家們終其一生都在工作。比如,2020年2月28日,英國旅美物理學家、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教授弗里曼·戴森不幸去世,享年96歲。戴森的好朋友之一,物理學家楊振寧,仍然健康地活在世上,今年99歲。
弗里曼.戴森
戴森不僅是卓越的物理學家,也是文筆生動的作家。他的寫作經常用到一種技巧,那就是似乎是出於本能,又是多年學術訓練的結果——類比:找出不相干事物之間的內在聯絡。
這一點我在美國作家E.B懷特文章裡見識過。
在《人各有異》這本散文集裡,懷特這樣寫《第二次世界大戰》開頭:“早上開車送小兒子去學校,見一隻貓在田野裡捕食,不禁想到人之子要經過怎樣曲折和漫長的旅程,才能走出家門,自已餵飽自己。”一般人寫到這可能就打住了,可是懷特還有後續:“即使學子已經能脫口背出乘法表,距離捕到第一隻田鼠還有很長一段路呢。”背出乘法表當然距離自立很遠,讀者讀此能不莞爾一笑?
魯迅也是“類比”高手。《燈下漫筆》中由“一包現銀塞在懷裡,沉甸甸地覺得安心”想到“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後,還萬分喜歡。”
費裡曼.戴森也有這般本事。在《我的偶像崇拜》中,他將自己與費曼的關係,跟瓊生與莎士比亞的關係進行了類比;在《宇宙波瀾》中,奧本海默的故事與艾略特的戲劇《大教堂謀殺案》進行類比。這樣的例子,在《反叛的科學家》中比比皆是。
類比滲透於所有的學科、思想、講話、藝術……。諸如數學中的舉一反三,文學裡的賦、比、興,還有著名的費曼學習法,也是類比。費曼學習法要求把一樣東西用淺顯的方法解釋出來,其標準是讓四五歲的孩子聽得懂。
《反叛的科學家》出現了奧本海默、費曼、維納等科學家的身影,而對於中國大眾來說,楊振寧先生才是最反叛的那個。作者戴森與楊振寧關係甚好。而事實上,戴森與楊振寧也頗有類似。
他們都在青年之際離開故土,成為美國公民。他們都在宣誓效忠美國的公民儀式上,受盡羞辱。他們都對美國懷有矛盾的感情——一方面美國如此優待他們,一方面美國對他們各自祖國的古老文明知之甚少。也許正是懷著這樣矛盾的感情,2015年4月1日,楊振寧放棄美國國籍,成為中國公民。
楊振寧先生的反叛,不僅僅出現在科學家應有的“反叛”,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之於牛頓的力學。
2004年,楊振寧先生82歲高齡迎娶28歲的翁帆。文學史上,同樣引人矚目的是74歲的大文豪歌德愛上19歲少女烏爾莉克。
或許人們還能理解大詩人無法安放的愛情,但對於身為理性思維的代表,科學家的楊振寧,卻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這遠超乎世俗的想象。
如今十七年過去,人們再次把目光朝向這對老童玉女,不能不說增添了無限敬意。時間再次證明,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十七年,他們沒有傳出任何不合,出現在公眾場合都是伉儷情深。十七年,楊振寧先生依然精神奕奕,翁帆愈發清麗端莊。
費裡曼.戴森在楊振寧先生光榮退休之際發表這樣一篇演講。
戴森說: 在科學中,也像在城市重建和國際政治一樣,拆除老建築比建立經久耐用的新建築容易。革命領袖分兩類,一類是羅伯斯庇爾和列寧那種,破壞比建立多;另一類是富蘭克林和華盛頓那種,建立比破壞多。毫無疑問,楊教授屬於後一類革命者。他是一位保守的革命者。跟富蘭克林和華盛頓一樣,他珍惜過去,儘可能少去破壞它。對西方科學的偉大學術傳統和中國祖先的偉大文化傳統,他懷著同樣崇敬的心情予以珍惜。
楊振寧先生為中國做的事情可能比十億中國人加起來做得還多。他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中國人,第一個訪華打破中美關係僵局的中國學者,他功成名就之後不忘提攜後進,設立各類獎學金,甚至在九十歲高齡仍然給本科生上課。
有時候,歷史這個巨輪後面不是勞苦大眾,是一群如楊振寧先生般反叛的科學家。他們堅持自我,無視權威,尊重大眾。他們活得“自我”而“真實”。
大人常常喜歡問孩子一個問題:長大後想幹什麼?千萬不要嘲笑那些想成為科學家的孩子,說不定,他就是一個那個反叛的科學家,他從事的是世界上價效比最高的工作: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