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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經過三十個標準地球年的制動,“厄爾庇斯”號緩緩停泊在近地軌道,就像一顆眼睛,凝視土黃色的行星3。

初步預測,該行星符合標準,或將成為他們新的家園。

在此之前,“厄爾庇斯”[1]號造訪過上百個星系,全都無功而返,還好磁-氫聯合力場像一張碩大的粘鳥網,任何不請自來的氫原子都被牢牢黏住,透過渦流圈壓縮成巴薩德引擎的燃料,為他們長達數千年的尋覓類地行星之旅提供保障。

“母親”從冬眠艙喚醒一雙沉睡的兒女,α-34和β-07,要求他們駕駛登陸艇進行實地考察與核實。

“我不是很懂。”登陸艇在地表著陸,α-34跟同伴說,“為什麼一定要尋找宜居行星,在飛船上待著不好嗎?既安全又衛生。我可不想弄髒宇航服。”

“這個問題,兩百年前就有人提出。標準答案是我們需要一片廣闊天地繁衍生息,對於文明來說,飛船太小了。”β-07戴上宇航帽,叮囑α-34不要發牢騷,儘快做好防護措施,安全第一,抓緊執行“母親”交代的任務。對他們來說,“母親”的指令就是使命。

“我不認為這顆荒蕪的星球適合生存,蓋格計數器已經報警了,地表輻射超出有機體可以承受的閾值。”

“所以才要穿好宇航服!”β-07再次提醒道,“安全第一。”

α-34討厭β-07的按部就班和不苟言笑,她就像一塊石頭,又冷又硬。氣壓艙門滑開。

跟從兩千米的高空俯瞰不同,站在地表更能直觀地感受目標行星的貧瘠與荒蕪,放眼望去,看不到一絲象徵生命的綠色。包裹星球的大氣層過於薄弱,恆星輻射超標,寸草不生。這裡根本不適合生存,脆弱的有機體一旦脫離宇航服,就會被輻射趕盡殺絕。

“走吧,沒什麼可考察的,我們就不應該為這顆星系制動。”α-34忍不住抱怨,“我們的生命都浪費在這種不可能存在生命的地方,還不如冬眠呢。我要請‘母親’為我定製一個美夢,看來我們又要再睡幾百年了。”

“噓。”β-07讓他噤聲,“感應器的蜂鳴聲變大了。”

β-07向東南方向疾走,感應器的反饋越來越強烈,達到峰值。

02

“我以為你走了呢。”她聽見門響,轉過身說,“東西做好了嗎?”

“還差一點收尾工作。”我說,“你可以進來等會。”

我把女孩讓進來,迴歸剛才的位置和姿勢。

“昨天不是約好下午五點嗎?我都白饒你半個鍾了。”女孩有些著急,說話很衝。

“本來可以做好,我臨時加了個創意。”我指著案臺上的半成品,畫框裡鑲嵌著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格桑花,“我記得你說,你父親特別喜歡格桑花。”

“他把我視為他的格桑花。”女孩的聲音突然柔軟,“格桑花在藏語裡有幸福的意思。七年了,我大學畢業到現在七年了,還沒有回過一次家,最後一次回家卻是奔喪。我怎麼能做他的幸福呢,生養我這樣的女兒,是他這輩子最大的不幸吧。”

她說著湧出眼淚。

“怎麼會呢?”我開導她,“父母從不責怪兒女。”

她沒有擦拭,任由眼淚落下,久久不語,專心致志地流淚,旁若無人地哭泣。

我一時沒了主意,不知該說些什麼,還是配合她沉默。我重新投身到案頭的工作,小心翼翼黏貼最後幾朵格桑花。

“好了。”我望著完工的作品,來不及欣賞,移交到她手中。“找我製作手機標本的人很多,紀念父母的顧客你是第二個。至少說明你有心。”

“有什麼用呢?生前沒能好好陪伴,死後大張旗鼓地紀念又有什麼用呢,圖個心理安慰罷了。”她止住淚水,臉頰印著兩道淚痕。

“話不能這麼說,你肯花心思、時間、金錢,就代表你對他的愛。”

女孩撫摸著玻璃蒙子,深情注視封印在裡面的手機配件,“我能耽誤你幾分鐘嗎?”

“可以,反正我已經下班回家。”此言不虛,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客廳,而客廳屬於家的一部分。我把女孩請到沙發上,燒了一壺花茶,靜靜聆聽她的故事。

“這款iPhone4是他為我買的第一款手機……”

03

挖。

向下挖。

感應器不會作假。

α-34和β-07回登陸艇取出兩把摺疊鏟,挖出一個半米多深的碗狀土坑,咯噔一聲,鏟尖撞擊硬物:這是一個長方形相框,裡面卻不是照片或繪畫,而是諸多大小不一的零件。

這是文明的產物,大自然不可能孕育出線路板和顯示器。

α-34驚得下巴都快掉了,這座毫無生氣的星球竟然誕生過文明,“太不可思議了,哦我的‘母親’。”

“哦我的‘母親’,”β-07同樣情緒激動,但她顯然關注得更加宏觀,“這座星球到底經歷了什麼?”

“是啊,這裡並無生物氣息,也許是其他文明的訪客無意或有意留存的紀念品?跟這座行星可能誕生文明的荒謬想法相比,我的猜測更加合理和簡潔。”α-34搖搖頭說,“大氣層太薄了,含氧量嚴重不足,水資源極度匱乏,最關鍵的是輻射,有機體不可能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生存。”

“那麼,非有機體呢?”

“你什麼意思?”α-34望著同伴,突然感到朝夕相處數百年的β-07無比陌生。

“宇宙中不止我們一種生物擁有文明。你見過‘母親’嗎?”

α-34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被認為大逆不道,沒人會懷疑偉大的、至高無上的“母親”。可β-07說得沒錯,“厄爾庇斯”號所有成員都沒見過“母親”真容,只能聽到“母親”的聲音。“母親”從未現身卻又無處不在,任何時候,只要呼喚“母親”,有求必應。他們生來就被要求遵從“母親”的安排,但他們從何而生,為何而生?

“我有一個辦法,”β-07望著相框說,“看起來,這些零部件可以組成一臺完整機器,也許可以藉此揭開這座星球的神秘面紗。”

04

一年之後,我的淘寶店步入正軌,平均每月能有二十多單,銷售額突破一萬大關。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我挺欣慰,而且,我多麼幸運,我熱愛我的工作。馬上過年了,我決定留下來,趁假期琢磨業務,除了手機、收音機這些日常物件,我還想挑戰更大的電器。

客廳一隅是我的工作室,一張不足三平米的電腦桌是工作臺。普通手機制成標本的週期大概是三天,顧客一般從淘寶店線上下單,我負責客服、拆卸、消毒、設計、排版、黏貼、打包、發貨,每道工序都由我一個人完成。說得拔高一點,將手機拆碎裝裱的過程有種創世的既視感。

我說你想個名字,他想了半天,起了‘忘掉煩惱,擁抱幸福’。我笑話他冗長又俗氣,他卻執意要用。

我教他發語音,按住‘按住說話’說話,這麼簡單的操作,他學了一下午,總是按一下就鬆手,提示‘說話時間太短’。

等他熟練掌握,給我發了人生第一條語音:閨女,在外面照顧好自己。

我說,我這不是在你跟前嗎?他說,你要走嘛,你總歸要走嘛。(我)回到北京後,他便開始語音矩陣轟炸,每一條都要說足六十秒,好像少說一秒就吃虧似的。”女孩小口啜飲茶水,彷彿等待我的迴應,以便對話更加順遂地展開。

“是這樣,”我附和道,“但也可能是他覺得新鮮、好玩,過一陣子就膩了。”

“沒有,他給我發的語音都是這麼蔚為壯觀。說實話,我根本沒時間聽,還有些牴觸。”女孩長長嘆口氣,“真沒時間嗎?也不盡然,我有時間追劇,七八十集的體量一個月啃完;躺床上刷抖音,能肝到後半夜;跟朋友吃飯、唱歌、逛街,怎麼沒時間聽他六十秒的語音?我就是覺得他的愛理所當然。我還掛了他好幾次影片通話。我怎麼就那麼不懂事,他不過是想看看我,看看這個七年沒回家、千里之外的女兒!”

“為什麼不回家呢?”

“為什麼?”她看著我說,“我在北京學的舞蹈,過年過節最忙,奔波於各大聯歡晚會,做伴舞。我爸說,他在電視上見到過我。怎麼可能,一百多個人的群舞,一式的服裝和打扮,他怎麼能找見我。他只不過是把每個人都當成了我。”

問及為什麼趕著取件,她說今天是她生日,她想把這份手機標本作為禮物送給自己。

“生日快樂。”我說。

“你讓我想起我的父親了。”我給她續了一杯茶,“你想聽聽第一位把父母手機制成標本的顧客的故事嗎?”

05

α-34和β-07回到登陸艇,脫掉笨重的宇航服,兩個人從儲物間找到工具箱,花費一天時間將所有零件復原成一部巴掌大小的機器。

α-34本想尋求“母親”幫助,β-07拒絕了他的提議,他們一點點摸索,一點點試探,透過自己的努力復原。

他們從資料庫裡找到不少資訊,得知這種機器學名叫做手機,是一種即時通訊工具,兼具休閒娛樂功能。

06

叫棉紗的女孩是第二個把父母手機做成標本的顧客,第一個是我自己。

我幹這行之前開過奶茶店。我看大街小巷都是這個,我女朋友也愛喝,常常排隊十幾分鍾,花十幾塊錢買一杯奶茶,十幾口喝完。我就想肯定有市場,跟家裡商量開個奶茶店,其實就是委婉地借錢,我爸說你想好就做。

我說想好了。其實根本沒想好,或者說,只想好的,沒考慮其他。我不懂經營,搞活動賠錢,不搞活動沒流水,幹了半年就撐不下去,掙得錢還不夠交房租。我有點愧對父親,他反而跟我說,看出來我不喜歡做買賣,不如換一個行當。

我爸特別包容我,我小時候喜歡拆東西,常常用螺絲刀把家裡的鬧鐘、收音機拆成零件,我媽總訓我,我爸為我打掩護,說拆成零件擺起來也挺好看。

去年春節回家,收拾屋子,我發現一款老舊的翻蓋手機。這是我爸的手機,我送給他的手機,已經壞了,開不了機,他一直捨不得扔。

我閒著沒事就把手機拆了,越拆越上癮,中飯都忘了吃,那種全身心的陶醉與投入,我過去二十多年從未體驗。我把零件做成裝裱畫,拿給我爸,他說非常漂亮,當下就找錘子釘子,掛在牆上展覽。

我爸總說,彆著急,你一定會找到想做而且能做的好的事情。我想告訴他,我已經找到了,只是沒機會當面跟他說。

“節哀。”她嘆口氣,輕聲說。

“什麼?”我想她誤會了,“我爸爸還健在,只是我好久沒回家看望他了。我本打算過年不回家,鑽研業務,現在我改主意了,我想親口告訴他我現在的工作和狀態,他一定非常高興。”

“回家吧,擁抱幸福啊。”

“你也是,忘掉煩惱吧。”

07

α-34和β-07駕駛登陸艇返回“厄爾庇斯”號,將手機拿給“母親”。

面對他們的疑問,“母親”以往總能瞬間給出答案,這次,“母親”沉默良久,告訴他們:

這裡是地球,是你們的家。

兩千年前,地球爆發核戰爭,大氣層遭到破壞,文明岌岌可危,掌權者們集中最後的力量製造了“厄爾庇斯”號,視作文明的種子,播撒到太空,尋找適宜人類生存的類地行星。藉助鐘慢效應,飛船上的一年相當於地球十年。

一千年前,飛船透過引力彈弓調整航行方向時,遭到隕石撞擊,駕駛艙被毀,所有人類報銷。“母親”修復飛船,喚醒了冷凍胚胎,繼續帶領他們尋找新的家園。沒想到由於那次事故,飛船調轉航向,不期回到地球。

經過兩千多年洗禮,核輻射正在消褪,大氣層重新成形,用不了多久,地表就會再次變得宜居,文明的種子將在故土發芽。

“回家了。”α-34聽罷喃喃說,“你現在什麼感覺?”

“我好像並沒有什麼感覺?”β-07跟往常一樣冷冰冰地說。

“那為什麼你的眼裡含滿淚水?[3]”

[1]厄爾庇斯,希望女神。

[2]即木裡藏族自治縣,隸屬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

[3]改編自艾青的《我愛這土地》: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本文作者/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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