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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克蘇魯的呼喚》的作者洛夫克拉夫特相信,人類以其天生的有限能力,永遠無法徹底理解一個無意義、機械且無情的宇宙。和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冷漠主義”不同,尼古拉·費多羅夫的宇宙主義具備了更多人本的色彩。俄國宇宙主義包含的很多概念都以人類對整個宇宙的征服為中心,既是字面意義上的(將人類生命帶往整個宇宙);也是象徵意義上的(克服對宇宙的無知)。其中包含了永生論(immortalism)、主動進化(activeevolution),以及結合了基督教、神秘學、禁慾主義、馬克思主義等元素的道德倫理體系。

Dyrenes Karneval, R.125: VII. AkvariumVibeke Astner;Anne Kirstine Mathiesen - Danser med orglet 2

波鴻魯爾大學的研究員、斯拉夫主義者邁克爾·哈格邁斯特(Michael Hagemeister)寫過一本關於尼古拉·費多羅夫(Nikolai Fedorov)20世紀早期俄羅斯哲學的書。在與藝術評論家安德烈·申塔爾(Andrey Shental)的對話中,他解釋了“俄羅斯宇宙主義”一詞的起源,以及關於它的傳說在西方盛行的始末。

AS: 你稱俄羅斯哲學家尼古拉·費多羅夫為你“青春時代的英雄”,並在發表於1989年的博士論文中向他致敬。但當時即使是在蘇聯,他也只在異議分子圈裡為人所知。你是怎麼知道他的?你對他的什麼印象深刻呢?

MH: 那是在20世紀70年代,教授在講座上簡單地提及了費多羅夫,讓我第一次知道了他。他是一個夢想著復活所有前人的俄羅斯思想家。那時我認為,他的想法要麼荒謬至極,要麼值得一試。我感興趣的點不在於未來戰勝死亡的想法(這並非原創),而在於復活所有前人可以解決的“歷史受害者”問題。

那時,我和我的同輩人一樣,是所謂的“六八派”,熟讀馬克思主義。那個困擾了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布洛赫(Ernst Bloch)、馬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奧多·W·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等哲人的“歷史受害者”問題是這麼叩問我們的:如果人類完成了終極共產主義,抵達了“自由王國”(譯者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歷史分成兩個階段:必然王國、自由王國。人類的歷史即為第一個階段到第二個階段的程序),那麼為此受苦犧牲的前人豈不是因不能生活在這個人造天堂而無法享受到革命勝利的果實嗎?

俄羅斯宇宙主義者,超人類主義先驅費多羅夫(1829-1903)。列夫·托爾斯泰(Leo Tolstoy)曾對費多羅夫有過高度評價。© Law & Crime News

當時,只有少數專家認識費多羅夫。幸運的是,在巴塞爾大學圖書館的一個特別收藏中,我不僅發現了他的作品——初版的《共同任務的哲學》,還發現了他的追隨者們【如亞歷山大·戈爾斯基(Aleksandr Gorsky)、尼古拉·塞尼茨基(Nikolai Setnitsky)以及一些俄羅斯流亡作家等】的作品。我還在那裡找到一本小冊子,名叫《死亡的神化》(Smertobozhnichev)。然後我開始讀費多羅夫本人的作品,一開始看得困惑,但後來入了迷。

之後,機緣巧合下我和費多羅夫在莫斯科的追隨者們取得了聯絡,那些人為他的哲學開闢了另一條道路。我遇到了一位資深的費多羅夫追隨者——奧爾加·塞特尼茨卡婭(Olga Setnitskaya),她的父親就是當時住在城外的尼古拉·塞尼茨基。在那個年代,外國公民在城外遊蕩是違法的,但我在這上屢屢犯戒。她與我分享了那場20世紀二三十年代她父親親歷的費多羅夫運動,還提供了一些珍貴的材料。斯維特拉娜·謝米諾娃(Svetlana Semyonova)和阿爾謝尼·古里加(Arseni Gulyga)與我也有交集,他們在1982年出版了後來招致醜聞的費多羅夫蘇聯時期初版作品。

威廉·布萊克《復活》(Resurrection)中的區域性。© INRUSSIA

AS:我注意到西方讀者往往抗拒與“俄羅斯宇宙論”有關的思想家,有時需要像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這樣論出格程度不相上下的思想家來開導他們。你的書《尼古拉·費多羅夫:學習,工作和影響》(Nikolai Fedorov: Studien zu Leben, Werk und Wirkung)在德國反響如何?

MH:我的書是為專家們寫的,但更多是為我自己寫的。它的發行量幾乎與費多羅夫自己的第一版作品一樣:400冊中的大部分都進了圖書館。同時期出現了幾場關於俄羅斯哲學的會議,緣由是一批西方觀眾“發現”了尼古拉·別爾嘉耶夫(Nikolai Berdyaev),帕維爾·弗洛連斯基(Pavel Florensky),阿列克謝·洛謝夫(Aleksei Losev)和費多羅夫。所以我的書很受歡迎,收到了20多篇評論,但大多來自海外,比如美國、法國、義大利,甚至蘇聯,但在德國本土並沒有那麼多。我當時認識古里加,他在德國哲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極力推銷費多羅夫,並試圖說服著名哲學出版商理查德·邁納(Richard Meiner)在德國出版一本費多羅夫作品集。我們做了大約50頁的翻譯,但得到的答案如下:它很有趣,但我們無法理解它,我們可以確定它不是哲學。

我同意在西方傳統的理解中,費多羅夫並不算是一個哲學家。古里加成功地說服了邁納用德語出版了羅塞夫的一本書《神話的辯證法》(The Dialectics of Myth)。在俄羅斯或蘇聯的語境下,這是一本有趣而迷人的書。但在德國,人們會問:這是什麼?所以結果是這本書滯銷了。然而,我和鮑里斯·格羅伊斯(Boris Groys)編輯的選集《新人類》(Die Neue Menschheit)卻相當成功。這本書由著名蘇爾坎普出版社(Suhrkamp Verlag)出版,讓費多羅夫、康斯坦丁·齊奧爾科夫斯基(Konstantin Tsiolkovski),瓦萊裡·穆拉維約夫(Valerian Muraviev),“生物宇宙學家”等思想家首次走進了德國讀者的視野。

俄國宇航專家、火箭先驅康斯坦丁·齊奧爾科夫斯基(1857-1935)。© Engelsberg Ideas

AS:你把俄羅斯宇宙論稱為“混合的意識形態”和“一個發明傳統的典型案例(也有支援傳統發明的意圖)”。它的意識形態是什麼?為什麼它是混合的?

MH:“俄羅斯宇宙主義”的概念起源於上世紀70年代,並已成為後蘇聯時代俄羅斯民族主義身份認同的論述。在此之前,甚至不存在“俄羅斯宇宙論”這個術語。費奧多爾·吉列諾克(Fyodor Girenok)聲稱在20世紀70年代末構想了“俄羅斯宇宙論”的理論。

但據我所知,“俄羅斯宇宙論”一詞最早的來源之一是雷娜塔·高斯瓦(Renata Galtseva)在《哲學百科全書》(1970)第五卷中關於弗拉基米爾·維爾納茨基(Vladimir Vernadsky)的文章。古里加和塞曼諾娃那些人用這個詞來宣傳費多羅夫,但我看不出它有任何啟發價值。對我來說,“俄羅斯宇宙論”是一種混雜性又融合化的意識形態,它結合了許多不同的關鍵特徵,如偽科學、神秘主義、新神建造、新時代思維。被歸入“俄國宇宙論”範疇的思想家們連研究目標、方法,甚至世界觀都如此不同,幾乎沒有共通之處。以阿爾謝尼·日利亞耶夫(Arseny Zhilyaev)在HKW大廳展出的五角星為例【出自藝術展——“沒有死亡的藝術:俄羅斯宇宙論”(Art Without Death: Russian Cosmism)】:你可以看到所謂的“宇宙學家”,即齊奧爾科夫斯基、費多羅夫、維爾納茨基、奇熱夫斯基和弗洛倫斯基等人被展示在各個角上,但是身為正統的哲學家兼神學家的弗洛倫斯基,和身為一元論者、泛心論者、火箭先驅的齊奧爾科夫斯基有什麼共同點呢?

“沒有死亡的藝術:俄羅斯宇宙主義”展覽開幕。© Laura Fiorio/HKW

AS:“俄羅斯宇宙論”的支持者可能會說,他的精神圈理論(pneumatosphere)與弗拉基米爾·維爾納茨基提出的智慧圈理論(noosphere)相似。

MH:是的,弗洛倫斯基在他和維爾納茨基的書信中提到了精神圈理論,但這足以冠他以“宇宙主義者”之名嗎?我很瞭解弗洛倫斯基的作品,還花過一些時間閱讀齊奧爾科夫斯基的作品。早在20世紀70年代,我就以那時還算便宜的價格在古玩書店買到了齊奧爾科夫斯基的《卡盧加出版物》(Kaluzhskie izdaniya)。齊奧爾科夫斯基的“宇宙哲學”是泛靈論、見神論和唯心論思想的奇怪拼湊(我不認為它是哲學),但他認為這是出自天才、救贖者的大作。然而,這一切對弗洛倫斯基和其他“宇宙學家”來說,都是完全陌生的。是什麼把這些思想家們聯絡在一起?對於擁護者們來說,“俄羅斯宇宙論”始於基輔的大都市希拉里裡翁,涉及了拉迪舍夫(Radishchev)和普希金(Pushkin),到最後幾乎給每一位真誠的俄羅斯作家和思想家都貼上了自己的標籤。

“宇宙論”對我來說是一個虛構出來的傳統、一個神話,而且我必須說鮑里斯·格羅伊斯對此也有貢獻。他曾講到,齊奧爾科夫斯基在費多羅夫的影響下從事太空飛行事業,目的是把覺醒的祖先帶到其他星球。我很遺憾地說,這純粹是一派胡言。齊奧爾科夫斯基的腦海中從來沒有覺醒的祖先。他在死亡問題上的解決方案與費多羅夫人為的全面復活計劃完全不相容。對於齊奧爾科夫斯基來說,死亡根本不存在,它只是人類脆弱心靈的一種幻覺,因為原子是不朽的,可以從一種組合遊蕩到另一種組合。

費多羅夫的宏偉計劃旨在恢復包括逝者在內的所有人類,而齊奧爾科夫斯基卻只關心培育一個未來的超人類種族,同時積極剷除所有低等生物。弗洛倫斯基和他們不同,他是一個正統的神學家,他相信復活是上帝在歷史結束時發起的。當齊奧爾科夫斯基在莫斯科讀書時,他的確去了魯揚採夫博物館,遇見了在那裡當圖書管理員的費多羅夫。但我們不知道費多羅夫是否和這個年輕人分享了他的想法。事實上,他很不願意討論他的見解,因為他不想在他死前發表這些想法。沒有絲毫跡象表明齊奧爾科夫斯基受到了費多羅夫思想的影響。無論如何,他的太空計劃大機率是受到了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和卡米爾·弗拉馬裡恩(Camille Flammarion)的啟發。由於齊奧爾科夫斯基是個眾所周知的人物,作為費多羅夫學生的傳說極有可能是為了宣傳費多羅夫而編造的——曾有些人公開向我承認過,這在當時是一種策略。

鮑里斯·格羅伊斯曾說“俄羅斯靈魂”(Russian soul)是“一些以俄羅斯作家、知識分子或藝術家自稱的人在西方推銷自己的商業戰略”。現在我冒著爭議的風險,把這個定義同樣安在“俄羅斯宇宙主義”上。格羅伊斯認為,對於那些想要在西方建立自己地位的人來說,重要的是定義自己的獨特之處,並將其轉變為一種商標。西方不需要一個西方化的俄羅斯,它需要一個異域性的俄羅斯。“俄羅斯宇宙論”以最好的方式滿足了這種異國情調的需求。日利亞耶夫畫的這顆星描繪了五位“宇宙主義者”,並將他們與美化了並位於中央的基督聯絡在一起時。我唯一注意到的只是齊奧爾科夫斯基親切地喚耶穌作“加利利來的導師”,他並沒有迴避與他作比較。

喬治亞·克魯提科夫(Georgii Krutikov)的《飛翔的城市》(The Flying City, 1928)。© INRUSSIA

《從公寓飛向太空的男人》(The Man Who Flew into Outer Space from His Apartment),1986年,伊利亞·卡巴科夫(Ilya Kabakov)。© Marina Haji

AS:所以這只是個被延續了下來的臨時策略嗎?

MH:在蘇聯時代,費多羅夫被稱為“純粹的唯物主義者”。但現在,追隨者們將他描述成一個重要的宗教思想家,他的教導開啟了繼《舊約》和《新約》之後的第三個階段——“主動的智慧圈式基督教”之類的東西。我不是神學家,但在我看來,費多羅夫解決死亡問題的方式與基督徒對罪、死亡和救贖的理解是不相容的。

費多羅夫自己就是一個基督徒,但是神學家是不能接受他的人為復活計劃,因為他想克服死亡和避免他所謂的“超越式復活”(譯者注:超越性在基督語境中指導了神超越一切世俗的教義,其反義則為內在性。在這裡指費多羅夫並不想割裂造物者與人類之間的關係。),最後會導致人類內部割裂為被拯救的和被拋棄的兩個群體。

費多羅夫的計劃最接近於“復原”(apokatastasis,譯者注:該概念意為歷史終結後的世界重建,最早出現於波斯祆教教義,後泛用於斯多葛、猶太教、新約、早期基督、諾斯替等地方),即萬物的恢復或宇宙的救贖。然而,這個概念被所有基督教的懺悔書視為異端而拒絕,因為它將意味著開始和結束將成為一體,因此救贖的歷史過程將被剝奪所有的意義。費多羅夫對“歷史受害者”問題的解決方案確實是唯物的、世俗的,並不依賴於上帝或任何形而上學的力量。費多羅夫從來沒有提到過在宇宙復活和將宇宙轉化為天堂的計劃中需要神的幫助。相反,他的計劃本質上是內在的、人性的、科技的,否則我也不會花十年時間研究他。

亞歷山大·拉巴斯的《幻想》(Phantasies)。©

AS:你對費多羅夫的解讀是唯物主義的,即復活是純粹的內在活動,並且這是他的觀點與當代背景相關的唯一方式。但在費多羅夫看來,宗教是引導科學的倫理視野。那如果我們把他的哲學完全世俗化會發生什麼呢?

MH:當然,費多羅夫經常提及上帝和基督、談論“上帝的王國”和神聖意志的實現,但在這我們正人為地改造著現實,並且這種改造也將延伸到天堂(譯者注:上帝的王國為基督教新約教義,指耶穌對人類有王權統治。但在費多羅夫的理論裡,人與神的主次關係發生了轉變)。他以基督為榜樣,在上帝的幫助下戰勝了死亡,但他並不依賴上帝的干預。

對我來說重要的是費多羅夫稱之為“超道德主義”(supramoralism)的倫理推動力,這是他的思想的核心:我們不應該享受我們現在的生活而忘記了祖先,我們不應該幻想著人間天堂卻不關心前幾代人的命運。今天的超人類主義者和加速論者錯誤地引用了費多羅夫,因為他們只為未來的自己而努力追求自我最佳化和永生。像早期的費多洛維亞追隨者們,如塞夫尼茨基、高斯基和謝苗諾娃都相信,費多羅夫的宇宙物理復活計劃總有一天會實現。我個人不相信這一點,也對永生並不在意。這種前景既不吸引人,也不可怕。但作為一名歷史學家,我對歷史的復活和儲存很感興趣。

康斯坦丁·袁(Konstantin Yuon)的《未來的人們》(1929)。© INRUSSIA

AS:格羅伊斯儘管公開反對社會主義,卻更進一步把費多羅夫的計劃解讀為社會主義的激進表現。你同意這樣的解釋嗎?

MH:我已經在我的書中解釋過了,費多羅夫有一些想法確實接近馬克思,比如他對“勞動在人類起源的過程中發揮的作用”的看法,他對“真正的大自然的復活”的理解,以及著名《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第11條中折射出的他對這個世界的實際態度:“哲學家們迄今為止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關鍵是要改變它。” 但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相似之處。馬克思和恩格斯從來沒有思索過人間天堂,超越死亡,以及歷史受害者。

AS:還有一種傾向是透過本雅明對歷史的理解來解讀費多羅夫。

MH:在本雅明對歷史的理解中,我們看到了著名的歷史天使(Angelus Novus)形象——他被前進的風暴推向未來,卻在回首過去看到了受害者。他想要拯救他們,喚醒死者,恢復破碎之處,但他似乎無法這麼做。本雅明相信這個問題一定有解決的辦法。他深受猶太彌賽亞主義的影響,相信彌賽亞會降臨並使萬物完整。費多羅夫也關心同樣的問題,但作為一名俄國思想家,他的解決方法卻完全不同。

AS:至於費多羅夫對自然的態度,他思想的擁護者聲稱他(以及弗洛倫斯基和維爾納茨基)不去過度開採地球的觀點可以聯絡到某種生態意識。在我看來,他關於“自然規律”的觀點可能會改變部分人在“人類世”(Anthropocene)論述上的悲觀。儘管如此,他將行星作為宇宙飛船的設想在今天看來相當嚇人。詹姆斯·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在他的蓋亞原理中使用了一個類似的術語——“自我調節”,以表明所有的自然平衡都是非常微妙和脆弱的。

MH:生態學是一個現代概念,藉此來昇華這些思考者的維度。同時,這也是一個展示他們之間巨大差異的絕佳例子。對費多羅夫來說,自然是一個不理智且會導致死亡的敵人,必須將其打敗。費多羅夫的“自然規律”,是指包括人在內自然賦予的一切,都必須轉化成人為造物。費多羅夫不厭其煩地重複:“我們必須掌控對自身身體的主導權”。人只要是出生到這個世界上,就註定了死亡。因此,它們必須逐漸從會腐爛的自然生物,轉變為自治且獨立的人為造物。生態學旨在拯救自然,“規律”則要戰勝它。

在某些方面,費多羅夫對自然的態度接近齊奧爾科夫斯基。齊奧爾科夫斯基想要消除所有不完美、無用的、有害的動植物和有缺陷的人類。他的駭人專案包括全球消毒措施、砍伐熱帶森林、排幹海洋以及對地球大氣層進行工業處理。最後,人類與他們的“搖籃”保持距離,地球僅作為宇宙居民們提供作為能源和原材料的基地。因此,齊奧爾科夫斯基的觀點可以直截了當地說是反生態的。但是齊奧爾科夫斯基與洛夫洛克的蓋亞假說的共同點是,他把整個宇宙看作是一個有生命的存在(zhivotnoe),一個有活力的、會自我調節的有機體。然而,這些想法在古代原子學家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哲學中已經存在,它們沒有任何獨創之處。齊奧爾科夫斯基和其他所謂的“宇宙學家”,可以說與我們理解的生態學毫無關係。

亞歷山大·拉巴斯的《未來之城》(1935)。© INRUSSIA

亞歷山大·拉巴斯的《宇宙》。© NRUSSIA

AS:那維爾納茨基呢?

MH:維爾納茨基也不一樣。這位思想家的“智慧圈”(noosphere)概念很有獨創性,這個概念還多虧了“人類世”(Anthropocene)的提出而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在所謂的“宇宙主義者”中,他是迄今為止最嚴肅的思想家。他的哲學著作,如《自然主義者的思想》(Thoughts of a Naturalist)等,比齊奧爾科夫斯基等人的著作還要高出一個維度。齊奧爾科夫斯基是一位傑出的火箭科學先驅,但他的“哲學”相當原始。

弗拉基米爾·維爾納茨基(1863-1945):俄國及蘇聯礦物學及地質化學家,被認為是地球化學、生物地球化學和放射地質學的創始人之一。他關於人類圈的概念,影響了後來的俄國宇宙主義思潮。© Wikipedia

AS:與俄羅斯本土的追隨者相比,比如喬治·楊(George M. Young)和你自己這樣的外國宇宙論學者是否認為與“俄羅斯宇宙論”相關的思想具有極權主義的意味呢?還是它只侷限於它本身的敘述?

MH:費多羅夫對死亡問題的解決方案確實是極權主義的,因為他將一切生物納入了他的計劃。瓦萊裡·布呂烏索夫(Valery Bryusov)的短篇小說《科學的勝利》(The Triumph of Science,1918)描述了在“神通術場所”復活偉人的橋段(譯者注:Theurgy指召喚神靈附身的儀式,最早出現於晚期的新柏拉圖主義,與中國的扶乩有類似之處)。在故事的結尾,敘述者要求道:“不要讓我復活!”但這在費多羅夫那裡是行不通的,因為所有人都必須復活。費多羅夫詳細闡述了他對人類的設想:人類共同體應該在宇宙中傳播智慧圈的規則,變成一個萬能的、不朽的、單一且普世的實體,從而最終成為主宰的上帝。然而,“單一”和“普世”的設想結合起來不就是極權主義思想的標誌嗎?齊奧爾科夫斯基則提倡消除所有不完美的生命形式,由他自己來決定誰不完美,誰不完美——我們已經見識過這種優生學的可怕了。不過在維爾納茨基身上,我並沒有看到極權主義的影子。

至於楊,我覺得他的書《俄羅斯宇宙主義者: 尼古拉·費多羅夫及其追隨者的神秘未來主義》(The Russian Cosmists: The esosecret Futurism of Nikolai Fedorov and his Followers)還不夠批判。他非常同情這些人,同時卻著重表現了神秘主義。神秘主義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任何相關的思想家。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西方的神秘主義者和新時代運動追隨者開始追捧一些俄羅斯哲學家們,尤其是以“宇宙主義者”自稱的那些人(譯者注:新時代指1970年代西方的宗教靈性運動,該運動吸收了很多18至19世紀的神秘主義)。最近在德出版的帕維爾·弗洛倫斯基的作品還是由人類學家們傳播發行的。俄羅斯思想似乎被理解為一種獵奇的、異域的東西,吸引著有神秘主義傾向的愛好者。

譯/鈉鉀

校對/兔子的凌波微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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