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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達上海的第二天,二姐就打電話告訴了姑母,在她這裡先住上三天再去姑母那裡。所以第四天我就如約去了姑母那裡。姑母家在蘭州路533號,從二姐處前往很方便。步行不遠到外灘,有一條公共汽車路線行經蘭州路,下車走不了幾步就到姑母家門口。

公共汽車走過整個外灘,來到蘇州河與黃浦江匯合的河口。一座鋼鐵大橋橫跨河面,橋上各種車輛來往如織,這就是上海標誌性橋樑“外白渡橋”。這座全鋼結構桁架大橋有兩孔,長度超過100米,寬度約為20米。兩側有人行道,各寬丈許,行人過橋也很方便安全。

過了這座聞名遐邇的鋼鐵大橋,一座山一樣的宏偉大廈突然矗立在眼前,使我很是震撼。看了這座大廈,我才領會到什麼是“大廈”,怎樣的樓才能叫“大樓”。解放前這座大廈叫“百老匯大廈”,解放後改名叫“上海大廈”。南京路赫赫有名的國際飯店,華麗挺拔,樓高82米,一直位居第一。上海大廈樓高78.3米,只能屈居第二。但是它龐大的體積,山嶽般宏偉厚重的氣勢,卻是國際飯店所沒有的。從這方面看,上海大廈應為第一。它們都是上海標誌性的建築,許多以上海為背景的小說和美術作品,很少不提到它們。

跟上海大廈打了個照面,公共汽車折向東北駛去,經平涼路到蘭州路。姑母家的大門就在蘭州路的一邊,門口裝有電鈴。來開門的是保姆,問我找誰,我說找姑母趙富先。大概姑母已經給保姆打過招呼,便讓我進門,又引到屋內客廳坐下。那大門裡面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北面是一道高牆,南面是一長溜平房,卻只有一道門出入。所以,進了路邊的大門,還要經過甬道進入第二道門才能進入家中。那一長溜平房有好多個房間,分別是廚房、飯廳、衛生間、保姆的住房、孩子的住房、老奶奶的住房、客廳、姑母和姑父的住房。

我進家時,家中只有一位八十七歲的老奶奶坐在她房內的藤椅上,一個嬰兒睡在搖籃裡,保姆正在廚房準備午飯。整個家中除了保姆幹活偶爾發出一兩聲輕微的響動,就剩下一片寂靜。

姑父朱寶鏞在無錫江南大學任食品工業系及麵粉專修科主任和教授,每星期的週末才能回上海團聚。姑母不甘蝸居家中,滿腔熱情,到她所在地的榆林區婦聯作了一名不取報酬的志願工作者,負責生產科的工作。不僅上班工作不要報酬,就是上下班乘坐公交車的車資也全都自費。解放後四年來,與正式幹部職工一樣,每天按時上班下班,所以上班時間她不在家中。四個大一點的孩子長女朱長華(1941年生)、長子朱定華、次女朱幼華、次子朱正華都在上小學,不到放學也不在家中。睡在搖籃裡的嬰兒是姑母的第五個孩子,三女兒朱久華。我到姑母家時,正是一天當中最安靜的時刻。不過,沒有多久,中午放學和下班的時間一到,姑母、孩子相繼回家,家中就會頓時熱鬧起來。

姑母先回家,見到我非常高興。1937年底日寇從上海打到南京,眼看要渡江沿運河北犯,父親帶上姑母和我們全家一起逃難到高郵。我那時虛歲7歲,週歲5歲,跟姑母同乘一輛黃包車,她一直把我摟在懷中。她雖然在外祖父家沒有住多久,就與同學們結伴去了大後方,繼續在大學學習。但在外祖父家暫住的那些時日裡,我一直跟姑母一個被窩筒,睡在她的腳頭。1939年姑母跟姑父結婚,輾轉回到上海,又一起回到揚州拜望祖母。她還專門到我家來看望我的母親——她的二嫂,以及我們這一堆侄兒侄女們,送給我們許多好吃的糖果和水果。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十四年過去,她已是五個孩子的母親,我也從一個小學兒童成長為國家工作人員,她能不高興嗎?

1952年5月,我曾給二姐寫過一封信,談的情況比較多,特別對父親沒有絲毫責任感和道德觀,拋棄妻子兒女,與焦亞南“結婚”說了許多批判的話。二姐把這封信拿到姑母處給姑母看了。姑母讀信後,滿懷興奮喜悅的心情給我寫了一封信。沒想到這封信竟然被我完好地儲存至今,沒有丟失,也算一個奇蹟。這封信是用毛筆小楷寫在紅框雙頁十行書上,寫了滿滿兩大張,連中縫也寫了字,共計42行。信的內容、語氣,用詞,不像家書,更不像長輩寫給晚輩的信,而是像完全平等的革命同志之間在談工作,談思想。開頭的稱呼就很新潮:“訓張:毛澤東時代的一個可愛的青年!同志:”信的當中還再一次稱呼我為“訓張同志”。全信充滿對共產黨的擁護、信任,對新時代的讚美、歌頌。渴望進步,自覺改造的要求和決心更是溢於言表。在信的抬頭處專門加寫了一句話:“等候你的回信”。我回信是怎麼寫的,現在已全無印象。估計內容、情調與她的來信差不多,甚至更勝一籌。這不僅是當時的風氣使然,也是人們真實心態的表現,絕非後來形成風氣的唱高調,說套話,謊話連篇,假話迭出,而且說的時候像煞有介事,臉都不會有一點兒紅。

隨著姑母回家,四個孩子也相繼回來,嘰嘰喳喳、唧唧呱呱像一群小鳥飛回鳥窩。待他們各自放下書包喝完水,姑母便把他們叫齊,把我介紹給他們:“這是訓張哥哥,是你們二舅的兒子。他是青年團員,你們要向他學習。”四個孩子從大到小,一個比一個矮一點,一個比一個小兩歲,他們閃著目光,晃著腦袋看我,我笑著對他們說:“好了,我們現在都認識了。你們沒見過我,可是我知道你們。”說著便指著他們,說出每個人的名字。長華最大,暑假就要小學畢業了,穿著白色短裙,聽見我說出她的名字,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意。正華是最小的男孩,走過來抓住我的手問:“訓張哥哥,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他無法理解,剛才姑母只介紹我是誰,沒有介紹他們是誰。我又沒有見過他們,怎麼就能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呢?我說:“你媽媽在給我的信裡,早就把你們介紹給我認識了。”他眼睛一眨一眨,似乎明白了。說時,保姆招呼大家吃飯,嘩的一下,大家全向飯桌奔去。姑母對我說:“看見了吧,我們家孩子多,就是這樣熱鬧。”

飯後回到客廳,姑母指著一張藤榻對我說:“你就在這兒休息吧,家裡沒有蚊子,不用掛帳子。”那藤榻足有單人床大,足夠我伸腿翻身。便回答說:“很好,就這樣。”以後幾天,這藤榻就成了我的臥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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