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點的長沙，氣溫低至2度，這座城市還在一片寂靜當中，但謝姐和丈夫老張早已開始忙碌。

45歲的謝姐和丈夫經營著嶽麓區某菜市場裡的一個小攤位，凌晨3點上班的生活他們已經過了很多年，但可能這樣的生活就要戛然而止了。

"今年生意不好，那個平臺衝擊太大了，菜的價錢好，但銷量不好。"空曠的菜市場裡，正在下貨的老張苦笑一聲，從褶皺的煙盒裡抽出一支菸，在空曠的菜場裡點燃。

"我們跟他們比的話，他們優勢更大，他們那個巨頭要給他們補差價，他們的菜品比原產地還要低，實際上那個價格我們拿不到，它就把市場搶過去了。"老張抽菸抽的很兇，一天就要抽兩包多，"不抽悶得慌。"

硝煙:多家網際網路巨頭圍剿菜市場，一年融資近150億

"這是我們維持生計的地方。"一個不到6平米的小攤，是謝姐和老張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但如今的他們，忙碌之中還需要承受"倒閉"的壓力。

這對夫妻從未料到時代能如此奇妙變幻，自己一個小菜販或許也將成為一個失業者。當網際網路與買菜相遇，2020年疫情突襲之後，社群團購徹底呈現燎原之勢，並且迎來了網際網路巨頭們的扎堆入場。

滴滴在今年5月就開始組建橙心優選的團隊，滴滴CEO程維在內部會上曾表示，"投入不設上限，全力拿下市場第一名。"7月，美團宣佈成立"優選事業部"進入社群團購賽道。

8月，拼多多內測"多多買菜"小程式，10月在拼多多APP內首頁開放買菜入口，並砸下10億補貼金額。11月，一家巨頭旗下的"盒馬優選"在武漢正式上線，訊息稱開團近萬個。12月，又一家巨頭宣佈7億美元戰略投資興盛優選，後者是社群團購賽道目前的頭部選手。

據網經社"電數寶"電商大資料庫顯示，2020年1月1日至2020年12月12日，國內社群團購類電商領域共發生12起投融資事件，共計融資超149.8億元，社群團購大戰，來勢洶洶。

辛酸:飯店訂單少了一半，老闆照顧生意勉強拿貨

如此多資本下場，會給小菜販們帶來什麼呢？老張有發言權。

"今年生意不好，那個平臺衝擊太大了，菜的價錢好，但銷量不好。"老張最近感冒了，但依然帶病堅持著，"老百姓有什麼辦法咯？"

下完貨，謝姐就開始配單，每天8點鐘之前，她需要把所有的貨送完，"餐館頭一天晚上就把選單發過來，我們負責送。"謝姐說，現在飯店要的單也比以前少了很多，原來自己都有十幾家飯店要配送，現在只有幾家了，"像我們不配店子的話，只零賣的話，我們早就沒做了。"

早上6點，謝姐出門送貨，一輛小小的電動車上，放了5大包菜，而這只是一家飯館訂的菜，外面飄著小雨，淅淅瀝瀝，謝姐把雨衣罩好，"明天下雪也要送哦，肯定的啵，風雨無阻嘛。做生意本來就是這樣的。小生意靠守，大生意靠走。"

送一趟菜，如果下雨的話，謝姐需要耗費20分鐘左右，早上6點的長沙依然昏黑一片，但路上已經有不少車輛，在寒風凜冽中，謝姐騎著滿載著蔬菜的電瓶車，行駛在冬季的清晨裡。

"這個店子我們都是送了好多年了，那個老闆看著我們生意不好，怕我們沒飯吃，他們還勉強給生意給我們做，要不是這樣，他們早就到網上去買去了，"

困境:團購價比原產地還要低，"你這樣搞我們進貨都進不來"

早上8點，菜市場陸陸續續開始有顧客前來買菜，但謝姐並不滿意，"你看這個時候都沒有人過來買菜，平時的話，好多人吶！"

謝姐坦言，自己也曾想過做線上平臺，但是"太累了，搞不得，那個又沒多少錢，人力又不夠，社會進步，人進步這是事實，我們思想也要跟進，但是現在這個我們控制不了了。"

"按正常的利潤，正常地搞，我們也搞得，你這樣搞我們進貨都進不來，怎麼搞？"在時代的洪流中，謝姐夫妻倆無能為力。

"0.1元一斤的土豆，1元專區湖南麻陽冰糖橙500g 價格0.99元，2元專區廣東新鮮廉江紅橙500g 價格1.99元。"在各大社群團購平臺上，每天都有秒殺商品，低價到不可想象的東西都能在平臺上看到。

"他們那個巨頭要給他們補差價，他們的菜品比原產地還要低，實際上那個價格我們拿不到，它就把市場搶過去了。"老張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他只是擔心如果自己失業，那該怎麼辦？"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四五十歲的人了，又沒有什麼手藝，誰會要我們？"

漩渦:大戰之下的受傷者

以謝姐夫婦作為代表，在這場"低價大戰"中，首先受到衝擊的就是城市裡數量龐大的菜商菜販。他們大多經營規模小，抗壓能力差，靠著菜市場中的一個攤位養家餬口，在各大平臺的輪番補貼之下很難有還手之力，甚至可能面臨破產與失業的風險。

聯建集貿市場，武漢江岸區百步亭地區最大的農產品集散地，是被社群團購衝擊的典型樣本。多位賣蔬菜、水果、肉蛋禽的商販稱，最近幾個月，攤位的銷售額只有原來的一半，市場客流減少四成。

在菜販眼裡，美團優選、多多買菜、興盛優選這樣的大公司就像巨石，這些小商販就像雞蛋，被忽略，被犧牲，危險來臨時，一碰就碎。

菜販張建新表示，45分鐘內只來了7位顧客，雞蛋只有3次被裝進購物袋。一年以前，他攤位前的客流量是現在的5倍。另一菜販也感嘆，最近一兩個月，生意特別難做，"以前大家買菜都是一袋子一袋子，現在就是零星買一些做補充，每客單價至少低了一半。"

走遍整個菜場，超過10位攤主表示，近幾個月，菜場的客流減少40%。原本社群街道里熙熙攘攘的煙火氣，被資本侵襲的硝煙代替。

未來對壟斷說不，網際網路巨頭不應再野蠻生長

倘若放任資本的逐利性，讓巨頭們用燒錢補貼的打法繼續廝殺，社群團購的確可能革了線下所有傳統零售業態的"命"，走向外界所擔憂的結局——"行業壟斷"。

反觀過去十多年網際網路的成長經歷，由於政府的包容和寬鬆態度，網際網路公司在野蠻生長中攻城略地。12月14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依據《反壟斷法》第48條、49條作出處罰決定，對三家網際網路分別處以50萬元人民幣罰款的行政處罰。

這被網友譽為"《反壟斷法》對中國網際網路行業終於'動刀'"的訊號，網際網路巨頭擁有雄厚的財力、大量的資料資源、領先的數字技術，人們期待巨頭們承擔起推進科技創新的責任。

正如人民日報在點名批評時所說的，別惦記著區區幾捆白菜、幾斤水果的流量，而是應該投身於科技創新的星辰大海、未來的無限可能性。

未來，謝姐的命運又該如何，誰也不知道。"明天我們過完年再看，你又老了，又沒知識，又沒文化，又沒技能，你幹什麼都搞不得，就洗碗。"忙碌了大半輩子，謝姐每年只有大年初一和大年初二休息兩天，其餘的每一天都在和蔬菜們打交道。

晚上7點的長沙已經天黑了，謝姐還需要坐公交車回家，耗時1個半小時，如果9點鐘她能準時睡覺的話，那她可以獲得4個半小時的休息，然後於凌晨1點半起床，開始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