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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崗古墟

Long Gang Gu Xu

出生地: 深圳·龍崗

自我介紹:“我”是深圳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幾個古墟之一,最早在清朝同治九年的《歸善縣誌》中就有關於“我”的記載。“我”位於惠陽、東莞、寶安三縣區域內的幾何中心,在一定歷史時期內成為區域交通和商品交易中心。每逢墟日,周邊地區的人們前來趕墟,“我”自一棵百年古榕自然四散開來,“三街六巷”中擠滿了趕墟的人們,十分熱鬧。

遊走於悠長的擔水巷,喚醒了龍崗古墟人根植於心底的記憶:往來間,擦肩而過的是挑著甘甜井水的鄰居,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縈繞耳畔越來越近,在巷頭一眼看去,盡是墟日裡的繁華熱鬧,空氣中飄來了陣陣企爐餅的香氣……

榕樹頭的情結

蔭庇一方形成“三街六巷”

古榕依然蒼翠,街巷已非當年。光陰流轉,當記憶的碎片拼接後,龍崗古墟的樣貌逐漸清晰:三步一巷,五步一街,墟日裡的人群,墟市繁華……

站在榕樹頭下,一種敬畏感油然而生。

參天古榕,枝繁葉茂,就像一位從歷史時空一路走來的老者,蔭庇著惠陽、東莞、寶安三縣的一代又一代,見證著龍崗墟曾經的繁華。榕樹頭下,香火生生不息,這是質樸的客家人表達自己對土地山川敬意和感恩的方式,也正是因為這份“情結”鑄就了龍崗墟曾經的繁華。

△榕樹頭

清同治九年(1870年),龍崗有了明確的建制,這是龍崗歷史沿革中最早的記錄,以榕樹頭為中心原點周邊自然形成墟市和此後的“三街六巷”。

“三街六巷”在一定程度上更像是後人的泛指。在老龍崗人口中,“九街十二巷”甚至“九街十八巷”均有提及。時至今日,誰都無法考證或者將這些街巷一個個對號入座,但那時墟鎮的繁榮透過這些說法已有顯現。

原龍崗鎮文化站站長葉萬片在剛參加工作時曾做過龍崗地名普查,在他心裡,“圩肚街”“大新街”“擔水巷”“雞仔巷”這些充滿市井味道的街巷名稱正是龍崗墟曾經生活場景的對映。“這些是歷史,更是客家人生活的智慧。”葉萬片說。

△老舊的騎樓

曾經的龍崗墟“三步一巷,五步一街,灰磚青瓦,處處池塘”。在老龍崗人的腦海中會有這樣一張地圖:榕樹頭向南正對著的是圩肚巷(又稱圩肚街),這裡曾是龍崗墟的主街;擔水、塘唇兩巷分佈圩肚街東西與之平行,塘唇巷因臨近曾經的老鼠塘而得名,擔水巷繼續向南的一口水井則是這條巷名的由來;水井其實在大新街上,這是一條有名的“騎樓街”,頗具南洋特色;而後一路向北,又見榕樹頭,上街與下街也展現眼前,這是墟日裡最熱鬧的街道,西北方向坐落著龍塘世居,社塘鑲嵌其中,那是古墟生活用水的來源;古墟東面,橫頭街、瑞隆街、牛江街、新管街、嚇埔巷、雞仔巷等閭閻相望,將一棟棟房屋劃割成老墟人的居住區。“三街六巷”範圍並不算大,在墟鎮外圍如今的龍平路上,坐落著1930年修建的平岡中學和診所等文化醫療設施。

任憑時間斗轉星移,龍崗墟百年古榕依然蒼翠欲滴,蔭庇著一代又一代龍崗人;擔水巷裡,逼仄彎曲的巷道仍散發著濃濃的市井生活氣息;圩肚街上,已不再有一聲高過一聲的叫賣,偶爾傳來的汽車鳴笛聲將人們拖拽回現實,但對於“老龍崗”,老墟中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是記憶,更是鄉愁。

墟日裡的繁華:

“惠東寶”三縣商貿中心

與封建社會“重農輕商”的理念相悖,客家人誠信、重商的品格一定程度上造就了龍崗古墟“惠東寶”商貿中心的地位,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龍崗墟日趕集是人們生活的必需。

客家人把趕集稱作“投墟”,“一、四、七”是龍崗古墟時光輪轉背後不變的“投墟密碼”。按農曆計算,每逢“一、四、七”的日子便是墟日。時至今日,穿梭於老墟街巷中,甚至向偶遇的老者提起這三個數字,都能輕易開啟幾十年前龍崗墟在墟日裡繁華的記憶片段。

△戴明強老人記憶中的龍崗古墟地圖

在上街與擔水巷交叉口處的北面一家鋪面不大的店面,曾是龍崗墟第一家百貨商店。上世紀30年代末,家住楊梅崗村的賴可明就在百貨商店做店員直至退休。這位年近百歲的老人慢慢舉起有些發抖的手,掰著指頭用一口客家鄉音回味著當時的繁華:“一到墟日,百貨商店裡擠滿了買貨的人。”賴老說,相比臨近的坪山、橫崗等墟市,龍崗墟人氣最旺,“從清晨一直持續到當天下午四五點才結束。”賴老腦海中的記憶不斷在眼前閃現,彷彿又回到了彼時某個墟日。

墟日裡,來自惠陽、東莞、寶安各鎮的商販帶著各地生產的蔬菜、肉禽蛋來到龍崗墟交易,要想佔據最好的地段和位置,得想方設法“搶佔地盤”。

上世紀50年代前,每當墟市7點開市前,會有人敲鑼宣佈一塊大洋與銅錢、紙幣的兌換數量,而後自由交易才正式開始。墟市自榕樹頭自然散佈於周圍的各條街巷中,其中,東面的上下兩街南北平行延伸,所出售的商品也有區分:

上街賣米賣糧,下街主營肉蛋畜禽,兩街售賣物品種類每年對換,這是龍崗古墟自然形成的商貿規則;圩肚街上,到處擺賣的是日用百貨商品,這是當時“惠東寶”人們購買日用品補給最全的地方;沿著圩肚街向南,便看到一個規模中等的市場,鹹中帶腥的氣味充斥鼻腔,這裡集結著海鮮乾貨一類的產品……

到墟市結束前,清晨叫賣的商販“身份”發生了變化,他們要將一些龍崗乃至周邊地區的貨品帶回,再進行二次售賣。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熱鬧的龍崗墟(何煌友 攝)

如今,“擔水巷19號”的門牌已經更新,在這條寬不到3米的彎曲小巷中,存放著戴明強埋藏於心底的記憶。當已到古稀之年的他再次來到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觸控著這裡的磚瓦時,心中的情結和畫面也隨之泛起了波瀾。

上世紀60年代中期,龍崗墟日不再只是“一、四、七”,每個週末也成為墟日。每到這時,讀高中的戴明強與同學們會在龍崗墟的人民廣場上幫忙維護秩序。“那時的龍崗墟依然具有相當的影響力。”戴明強語氣裡帶著驕傲。他清楚地記得,圩肚街以南人民廣場的位置被圍起的區域專門供腳踏車停放,自己和同學們負責發放停車牌,“最多的一天中,準備的1000個停車牌差點不夠用。”戴明強說,那個年代,腳踏車是“稀有物品”,而龍崗墟市連成片停放的腳踏車場面更是極為壯觀。

商貿繁榮的饋贈:

百年斑斕的老墟生活

解放初期的龍崗墟,腳踏車在大街小巷飛馳,發電廠帶來了夜裡溫暖的燈光,下棋看戲是不可或缺的休閒娛樂。

步入暮年以來,家住龍崗社群的賴運桂老人一直保留著用短記記錄生活點滴的習慣,以此對抗記憶力的衰退。正如畫家張擇端用一幅《清明上河圖》再現了北宋汴梁城的風華絕代,從賴運桂老人這些零零散散的短記中亦可一窺幾十年來龍崗古墟一帶的生活變遷。

時光回到1951年,20歲的賴運桂從出生地馬來西亞回到了祖籍地龍崗。在那個單車還是稀有品的年代,龍崗古墟繁榮的商貿業卻直接推動了運輸行業大變革——一類專門騎著單車運貨的工人開始逐漸佔領老墟的大街小巷。年輕的賴運桂正是靠著這個新生職業開始在老墟站穩腳跟——運一百斤貨可獲得一塊五的收入,賴運桂幹了三年。

△龍塘世居(關心 攝)

諸如此類的事情一直貫穿了龍崗古墟200多年的發展歷程。商貿的持續繁榮總是會驅動著當時的人們勇立潮頭,開風氣之先,並藉此獲得滲透於生活各個角落的、令時人豔羨的某種榮光。同樣是在1951年前後,一位在東江上跑船的鐘姓老船工突然有一天厭倦了江上漂泊的生活,將船上的發電裝置帶回了龍崗古墟,並由此萌生了創辦發電廠的想法。這個頗有些普羅米修斯盜取天火意味的故事,聽起來有些荒誕不經,但在當時卻有著劃時代的意義。

“那時的燈泡只有15瓦,大多數人家裡只裝得起兩隻。”戴明強至今仍對那段一燈如豆的時光記憶猶新。在煤油燈仍是主流照明工具的年代,每當夜裡7點至11點,方圓不過兩三公里的龍崗古墟一帶準時亮起一大片橘黃色燈光,微弱卻安穩,粗糙但又新奇,將千家萬戶氤氳在一片侷促而又緊實的幸福中。

△龍崗怪樓(關心 攝)

歷史的發展總是遵循著某種嚴密的內在邏輯。一如北宋市集的興盛催生了遍佈大街小巷的勾欄瓦舍、歌舞雜劇,龍崗古墟200年商貿繁榮亦饋贈給時人的日常生活以諸多斑斕而豐富的色彩。時至今日,信步於三街六巷的每一個角落,這種商業上的饋贈猶有餘音——喝茶聊天成了烙進男女老少血液裡的喜好,而下棋、看戲亦成為了百年來老墟一帶堪稱主流的休閒娛樂方式。

在緊鄰榕樹頭的上街街口,古稀之年的老龍崗人蘇耐平執拗地經營著一間有著四十多年曆史的老雜貨店。小店早已無生意可言,更真實的存在意義是作為老友們喝茶聊天的去處。如此執著的老店,在今天的三街六巷還有很多,以至於讓人不由感慨:過去200年來一直因商貿而興的龍崗古墟,從未像今天這樣不講商業規則。“錢賺不到幾個,每天還要貼頓茶水。”可讓蘇耐平們樂此不疲的,是對一種過往生活方式的堅守。

榕樹頭的子孫:

為完成最後的告別而歸來

有人為了事業而離開龍崗墟,也有人離開之後不斷回來探望。其中,還有那些特地回來與榕樹頭訣別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榕樹頭漸成參天的歷史也是200多年來龍崗人繁衍生息的歷史。從粗壯的樹幹中四散開來的一條條盤根錯雜的根鬚,一如生生不息的榕樹頭的子孫們,無論走得多遠,始終都能追溯到同一根脈。對於成千上萬從榕樹頭走出去的僑胞而言,那些青褐色的形同皺紋的樹皮下,似乎永遠包裹著一種巨大的鄉土磁力,吸引著他們在垂垂暮年依舊不遠萬里回到這裡。

“更多人回來是為了完成最後的告別。”在龍崗街道僑聯工作了30多年的李天來,近十年來見證了僑胞返鄉的熱潮。這些大多集中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走出去的僑胞如今都已入暮年,他們用盡生命中的最後一點餘光與氣力,似是為了完成某個不得不完成的使命,每一次歸來都懷揣著訣別的悲愴,每一個人都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年紀,多看一眼可能都是最後一眼”——誰都明白,又彼此心照不宣。

△俯瞰龍崗墟

2012年夏天,時年86歲的美國華僑江蘭英最後一次踏上龍崗的土地。從小生活過的祖屋依舊靜默地佇立在亭亭如蓋的老榕樹旁;兒時曾無數次玩耍打鬧過的街巷仍可在物換星移間依稀辨得當年模樣;而那棟在上街的盡頭矗立了四十餘年的怪樓,仍舊和它的主人——那位溫姓港籍商人一樣,留下的只有愈發神秘的傳說。江蘭英,這位自上世紀70年代便離開故里的老人,儘管在其後的幾十年間也時有歸來,在仰頭凝視老榕樹百年葳蕤的那一刻卻也依舊免不了老淚縱橫。“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被一旁陪同的李天來記下來的這句話,成了她對老榕樹最後的告白。

與文藝作品中常見的訣離故土的人總會在臨別的最後一刻帶走故鄉的一捧泥土,試圖以此抓住對故里的最後一縷依戀不同的是,最後一次離開時的江蘭英什麼也沒有帶走——祖祖輩輩居住過的老屋以一個象徵性的價格賣予了親戚,而房內仍稱高檔的傢俬物件也一併成了附贈品——似是以這種近乎決絕的方式與故鄉作了最後的告別。鄉愁詩人洛夫在他那首著名的《邊界望鄉》中寫道:“故國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來的仍是一掌冷霧。”或許只有經歷過類似心境的人才能明白:在人世間一切盛大的告別面前,沒有什麼實物是可資寄慰的。

鄉愁故事:鄉愁味道是“企爐餅”的香甜

蘇耐平的雜貨店裡,並沒有陳設很多商品,也很少有外地人前來光顧,並不寬敞的過道兩旁,只有幾位老人落座其間,用濃厚的客家話閒聊著。腿腳不很方便的蘇耐平為每一位顧客斟茶倒水,如果不是“老龍崗”的引薦,初來乍到者或年輕人幾乎很難融入他們的對話。

細聽他們的對話,有關過去、有關生活、有關鄉愁。他們是舊相識,也是老闆的“老主顧”;曾經,他們都生活在大榕樹下,早已搬離祖屋,卻依然每天在小店中相聚。蘇老闆的小店,是這幫“老龍崗”的據點,也是念想。

原來,小店的前身就是蘇耐平父親經營的餅店,而最出名的也是“企爐餅”。“當時龍崗墟做企爐餅的不止我們一家,這是龍崗墟才有的特色食品。”他回味著,那時的小店門口擺放著的是一張床板大小的案板,足有20釐米的厚度,十分結實。父親將麵粉和水按照一定比例和在一起,無數次地揉、和、擀、搓,麵糰漸漸成型。一旁的爐火燒得正旺,上面的一口大缸也到了合適溫度,父親將麵糰擀成一個個手掌大小的麵餅,並在其中加入白糖,撒上芝麻,隨後將其貼在缸內壁,不一會便餅香四溢......

如今,龍崗古墟的街巷中再也難尋企爐餅,蘇耐平說:“企爐餅的做法已經失傳,但那香味卻一直在記憶深處。”或許,鄉愁的味道就是留在“老龍崗”記憶中的企爐餅的甜香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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