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25日）聖誕節，疫情下香港街頭聖誕氣氛欠奉，街坊紛紛留家慶祝。而在青山道306號亦是冷清，因為目前就只剩下住在天台屋數人，大廈其他單位在去年陸續被收購，發展商用木板封起大門，在每層裝上閉路電視，等待時機重建。以往熙來攘往的大廈靜下來了，沒有鄰居的單位稱不上是一個社群，留守的72歲羅女士倍感唏噓，“沒了樓下那些鄉里都不開心啦。”大廈業主要求他們在農曆新年後遷出，三個月的期限正在倒數，餘下數人唯有來一場最後派對，燃盡大廈餘暉，過2020年最後一個佳節。

羅女士在36年前遷入天台屋，今年72歲的她，在天台屋走過半生。“好久以前我弟弟買入，結婚時他女朋友說不住這裡，就給我咯，就那樣住 幾十年。”數年前，羅女士和小女兒Ada一家成功上樓，搬到彩虹的舊公屋去，騰出的單位就讓給大女兒阿儀兩公婆住，連同租住隔壁單位的二女阿霞一家，這小小的天台屋就是她們的根。

有媽的孩子像個寶，羅媽媽雖然已經搬到彩虹，但每天都來為阿儀、阿霞一家買菜煮飯，打點家頭細務，“我日日都來，沒一日不來，以後搬了，各有各地方，太遠就去不到啦，間中去就行。”

2020年倒數第二個週末，這晚可能是天台屋一家最後的節日慶典，十一人圍在半開放式的走廊，蹲在木桌前，為提早慶祝冬至打邊爐，羅媽媽特意預備一盤南乳蓮藕炆羊腩，替三位女兒補一補，好不暖和。“住了幾十年，一定不捨得啦！”所處的大廈早年被地產商收購，鄰居、店鋪早已遷走，就只剩她們一家以及地下的行樂唱片，“最遲3月中要我們搬啦，人家都搬了兩年有多。吃完這餐，以後都沒得那樣吃啦。”羅媽媽笑言，聖誕節是鬼佬節日，他們未必會大肆慶祝，故當晚或許是羅家12月最後的天台大餐。

天台屋是不被認可的居所，地產商找上門說要重建，羅女士一分錢也分不到。到樓下的鄰居一個個搬走，發展商就派人換門換鎖，在每層的樓梯口裝上閉路電視，連天台屋內都不例外，“天台都有三個閉路電視，有（閉路電視）還好，沒賊上來偷東西！”

屋內的麻將聲不斷，女兒們和丈夫正攻打四方城，羅媽媽就在一旁預備今晚打邊爐的材料，一隻雞、三斤菜、二十六隻蝦，麻將聲不是天台屋常見的噪音，每逢下雨天，用鐵皮、木板、膠布做的屋頂總會噼哩啪啦地響，下雨都要打傘煮飯。天台屋的生活艱苦，羅女士見慣風雨，但每到颱風季節還是會膽戰心驚，以前小女兒Ada兩個小孩在天台屋居住的時候，他們就更為憂心。

颱風是每年夏天都必須面對的挑戰，風季過後就修修屋頂，倒也沒造成過什麼意外。講到最驚險的場面，羅媽媽二話不說，肯定是小女兒Ada開刀分娩後回家第一夜，臨天亮就遇上祝融之災，“試過一次樓下大排檔火燭燒到來，嚇死都來不及走，還要臨天光火燭，真的好慘！當時我小女兒剛生孩子，劏肚出院回來走樓梯都要找兩個人抬她上來，睡覺睡到臨天光四點火燭，她又走不了路！她就叫我帶小朋友走先，她自己留在這，燒上來都沒辦法。”想起這件十年前的往事，羅媽媽仍然歷歷在目，但一切都俱往矣，「住這裡好慘的，但現在就算你多慘都無用，都沒得住啦，人家要拆就叫你走，哪有辦法。」

在天台屋過的童年，和舊式公屋的年代有點相似，Ada的一子一女，頭十年時光幾乎都在天台度過，“樓下兩層樓的小朋友都經常一起玩，生日就上來吃蛋糕。”深水埗的街道實在不適合小朋友遊玩，幾年前相連的大廈被全棟收購，天台屋清空後就留下一片空地，雖然高空危險，但卻成為了小孩們的遊樂場，由一端跑到另一端，嘻嘻哈哈的課後時間就這樣過了幾年。Ada一家幾年前隨媽媽上樓，街坊又因收購重建慢慢搬走，天台的嘻笑聲不再。

開心事不少，戰兢事也不斷！天台屋老鼠為患，嚇得一班小朋友譁聲四起，以前鄰居有養貓，老鼠都怕大貓，固然就不敢高調露面，孩子們有貓可玩，同樣不亦樂乎。當貓隨鄰居搬走後，大廈就成為老鼠的天堂。大女兒阿儀說見過一隻半斤的老鼠，媽媽就說一斤的老鼠也不罕見，老鼠在這住了幾十代，大廈拆卸時老鼠都沒兜口可去。

青山道306號落寞冷清，樓梯鋪行樂唱片的結業日子也在倒數。自80年代就進駐樓梯底得唱片鋪，在今個月租約期滿後就會光榮離場。天台戶和行樂唱片在同一棟大廈共生三十載，羅媽媽口中的老闆“唱片佬”是一個好人，店鋪結業在即，唱片佬送她一個電飯煲、收音機，送舊鄰居孫太一部雪櫃、風扇，“唱片佬以前有事要走開，去隔離交電話費、買飯，都叫過我幫他看檔，鄰舍無所謂啦。”

距離清場大限不足三個月，羅女士和二女阿霞一家到過深水埗區詢問樓盤資料，一房一廳的蚊型單位月租叫價8,000元，看過其他單位都不合心意，她們於是決定租下來，最後房東反口，交易告吹後唯有繼續努力。

香港地寸金尺土，找一個能聚腳的安樂窩實在不容易，“唉，沒辦法啦，環境逼成那樣，各有各住啦，最不捨得就是分開了，以後都好難找到那麼大的地方一起吃飯。”要和居住幾十年的天台屋說再見，羅媽媽心裡確實不是味兒，“不過回頭講，都好滿足啦，畢竟住了那麼久。”

青山道300至302號以及304至306號舊樓已被收購，羅女士的天台屋將不復存在，泥頭車推倒大廈，一家各散東西，天台屋上下唯有來一場最後派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誰又能說準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