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南禮士路公園,白天和黑夜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白天屬於那些來這裡嬉鬧的人群,到了晚上,夜幕降臨,你會看到一些特殊的群體。
他們在黑暗中撐起一頂頂帳篷,而50歲的張福忠就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
如果說這個公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因為它距離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兒童醫院僅200米的距離。
在這裡聚集著的,都是一些來自全國各地前來看病的病人家屬,他們沒錢租房住旅館,只能蝸居在此地。
2020年5月,張福忠的小女兒張耀鳳突然發燒不退,在縣醫院治療無果後,輾轉到山東大學第二醫院。
濟南的醫生為小鳳做了骨髓穿刺和腰椎穿刺,初步診斷為免疫性腦炎,可能有EB病毒感染。
但是小鳳的高燒依然不退,緊急之下,張福忠不得不帶女兒進京治療。
在北京兒童醫院,小鳳最終被確診為慢性活動性EB病毒感染,這是一種比白血病更惡劣、更兇險的疾病。
面對無情病魔的時候,與其悲嘆命運的不幸,不如攜手奮進。
讓張福忠不敢想象的是,女兒這場病的開銷遠遠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他將要面臨的是一個冰冷無底的巨大深淵。
骨髓移植至少需要60萬,加上化療以及後續的康復治療,更是難以估算的開支。
即便是在擁有基本醫保的條件下,大部分民眾,尤其是絕大多數低收入人群,都難以負擔得起一場大病所帶來的診療開銷費用。
借來的二十幾萬沒幾天就打了水漂,張福忠一咬牙,一跺腳,將家裡剛剛蓋起不久的四間房子以8萬塊的價格賣了。
小鳳得病以後,張福忠一家人慢慢減少了和親戚朋友的來往,每逢回家,親戚所給的欠款壓力讓他幾乎抓狂,“放棄”“放手”的聲音充斥於耳。
一提起女兒,他便開始沉默,兩眼浸淚,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張福忠全家的收入來自於種樹,就是城市道路兩邊的那種,細的三五塊一棵,粗的能賣幾千,但得長十年。
就如同固守在田裡,對未來並無太多奢望的很多老農一樣,孩子生病前,他覺得這幾畝地,只要夠養活一家人就夠了。
孩子得病以後,張福忠只能見人就說:“都怪我沒文化,只會種地,讓孩子跟著我受罪啊。不管能不能治好,孩子還小,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她死。”
張福忠頓了頓,又開始說著沒來由的話,“你看那些人吃的好喝的好,抽菸都抽貴的,那是家裡不急。我不能那樣,我得四處裡省錢,給我孩子動手術。”
讓張福忠一樣覺得昂貴無比的,是北京的日常開銷,在老家,一塊錢就能買到的乾麵餅子,在這裡起碼要三倍的價格。
為了省錢,他和妻子一日三餐只吃燒餅就開水,用他的話說,餓不死就行了,能省一分是一分。
為了給病人創造無菌的環境,醫院在一樓和二樓之間拉了一張鐵絲網,除陪護外,家屬不能入內。
張福忠僅僅見到過女兒幾次,是她下樓做檢測的時候,他跟著她走到檢測室,又走回鐵絲網。
上一次這樣遠遠地看著女兒,還是在她剛出生那會,隔著厚厚的玻璃,張福忠對著嚶嚶啼哭的孩子嘿嘿傻笑。
“後來,小鳳轉到隔離病房不讓家屬陪護,等她媽媽進去陪她的時候,這才看見她被捆綁在病床上,除了吃飯,拉尿都在床上……或許是怕她掉下來。”張福忠哽咽著說。
後來,他白天閒著的時候,就隔著鐵絲網靜靜地望向女兒的病房。
再後來,張福忠在北京實在撐不下去了,四處打聽後,他帶著女兒回到濟南千佛山醫院。
“這裡開銷少一些,聽說也能治好,哎,為什麼要讓窮人得這種病呢?”
家裡的房子賣掉了,他和妻子只能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簡陋的房子。
在他的“家”中,雜物裝在塑膠袋裡,掛滿了牆壁,被褥摸上去幾乎是溼的。
一天中,陽光只有午後才能短暫地光臨。
整個屋子最顯眼的擺設便是牆上掛著的一摞“賬本”,裡面清清楚楚記載了每一筆借款和善款,以及承諾的歸還日期。
這對張福忠來說,是畢生的壓力,但即使沒有文化,他也懂得欠債還錢的道理。
因為沒有錢買電動,給孩子送飯的時候,張福忠每天凌晨四點就起來張羅了,得了這種病的人,對伙食要求極高,稍有差錯,之前的努力就會全部白費。
做好飯之後,張福忠再步行一個小時,把做好的飯送給孩子吃。
日復一日,張福忠把醫院和出租房當成了“家”,也當成“戰場”。他在這裡吃飽睡好,再迎向醫院的儀器針頭。
只是有的人最終沒有走出醫院,街道一頭一尾,哀悼的鞭炮有時會在白天燃放。
但更重要的卻是出租屋的炊煙,它在一日三餐之時升騰,從不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