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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經歷了這些,他說自己依然是個怕死的人,面對病毒會恐懼——但這些,不妨礙他的勇敢。

文|臨安

編輯|楚明

大連小夥蔣文強年底有些忙。

但在另一面,他依然在為生活奔波。父親上個月做了第二次腫瘤切除手術,躺在病床上需要人照顧。手術費是找親戚借的。他最近正在發愁還錢的事,想嘗試利用空餘時間跑個代駕,為此還專門拍了段抖音。

儘管他在當地開了個燒烤店,但餐飲生意難做,他也沒法一天到晚守在店裡,因此總是虧本。有人慕名而來,失望而去,給燒烤店打了差評。這讓他有些沮喪,「真想把店賣了」。

蔣文強只是個普通人,不同的是,他被故事選中了。儘管身邊有那麼多「奮不顧身」「不懼生死」的故事,人們還是會為一個一度被恐懼包圍的普通人感動。在他的身上,你可以看到在疫情面前,一個恐懼到無時不刻想逃的人究竟能有多勇敢。

「我有地兒去了」

高鐵把蔣文強「扔」在了武漢。

說是「扔」並不過分。2月15號這一天,他本來是要從大連坐高鐵到長沙的。但是偶然坐進了開到武漢的專門車廂,到了武漢就必須得下車,再多坐一站都不行。

他拿著票想找列車員理論,列車員直後退,說「你別過來」。他想著說下了車再買張票,下車一看傻眼了,封城狀態的武漢,火車停止發車,連人都看不到。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空曠的火車站,他全部的行李只有一個書包,裡面有一件襯衣、幾雙襪子,吃的喝的也沒有。

外面還下著雨,他也沒傘,當天晚上睡哪兒?也不知道。

這個時候如果被扔在了武漢,一般人的反應會是怎麼樣?

快逃。

這也是蔣文強的第一個念頭。要逃走。他上網查辦法,查了幾個小時,甚至都找到一個說是能花2000塊錢包出城的電話,結果對方要先打錢,他很不甘心地判斷——這是個騙子。

還有最後一條路,找志願者幫忙。

他在火車站用手機搜了2個小時,想找志願者來幫他,「哪知道搜出來的都是醫院招志願者的」。此刻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要麼自己想辦法解決,熬到武漢解封,要麼還不如去當志願者。何況他有手有腳,志願者還管吃住。

「管吃管住」四個字此刻聽起來就像驅散黑暗的光。就這麼著,他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有兩個醫院太遠,最後一個醫院就是武漢市第一醫院,他們招志願者,他就說他可以去。

那會兒他對志願者還沒什麼概念,他想的只有一件事:

「我有地兒去了。」

害怕的前奏

激動心情還沒持續多久,新的困境又來了。

原本,在他的期待中,這是個避風港,結果發現這是個需要衝鋒陷陣的地方——要在醫院病毒濃度最高的地方當志願者。當天晚上,有病人去世,救護車警笛聲響著,他躲著遠遠地看,看到人們把逝者抬上車,開往殯儀館。那個瞬間他嚇哭了,覺得自己也離躺著不遠了。他控制不住地想,會不會連防護服都沒法保護自己?接下來,他必須要面對一些他可能沒法承受下來的東西了。

比如恐懼。

對於恐懼,他從小到大沒啥免疫力。他從來不敢看恐怖電影,也沒有正兒八經考慮過死亡是怎麼回事。這也不怪他,90後的他身體健康,衰老離他也很遙遠。從小到大,他過著平凡人的生活,正常上學,讀完了中專到社會上工作了。之所以要去長沙,也是想獲得一個手遊的代理,賺點小錢。可以說他這人也沒有什麼遠大理想和追求,主要是之前也沒遇到過什麼讓他恐懼的事。說起膽量,比如高空彈跳、過山車,他是不敢去的,就是免費讓他去,他也不去。

「包吃包住」的代價是,他當時被分配到武漢第一醫院新冠肺炎隔離病區去打掃衛生。當時醫療資源有限,醫院裡收治的都是症狀比較嚴重的、傳染性比較高的那種。有一個詞形容人害怕,嚇得屏住呼吸——他當時就是嚇得不敢呼吸了。

他是真的不敢呼吸。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穿隔離服,其他志願者帶兩層手套,他帶了三層,用膠帶捆得嚴嚴實實。

每次進病房前,他就猛吸一口氣,然後憋住氣進去打掃衛生,把病人的飯盒、生活垃圾什麼的迅速收拾一遍,然後趕緊出來,出來才能呼吸。

第一天當志願者,他去收拾病人的飯盒,他把手伸進飯盒底下,它下面是黏糊糊的、稠的,他伸下去的那一瞬間,心裡咯噔一下,「是溼的,我心想他沾到液體了,完了,我被傳染了。」當他終於把飯盒放進垃圾袋掉頭要走時,又聽見患者喊他,小夥子,還有垃圾桶。

他一看,垃圾桶裡有吃剩的蘋果核、酸奶盒,這些都沾過病人的嘴,肯定都有病毒啊。他就慢慢蹲下去,結果感覺風就從臉頰兩邊被擠了出來。他當時就不敢站起來了,他想的是,他一站起來,臉頰就會再吸進空氣啊!

那天下午,做了3個小時衛生,他就不行了。

但心中的責任感還是驅使他第二天上午又去了。病房裡一個大爺的鼻子一直流血。老人家用紙按在鼻子上,一會兒紙就透了,扔不準,扔到他腿上了。他腿上都沾到了病人的血。他當時又想,完了,這下肯定完了,這次肯定被傳染了。他當時站著都懵了,一個護士看到,說幫他一起收拾,她拿個衛生紙把血包起來,還擦乾淨了,扔了,沒有讓他去碰那些血。

這個過程他一直呆看著護士,也不敢動,心想這個護士怎麼能這麼勇敢。護士抬起頭,給他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繼續在這裡幹,第二個選擇是回去冷靜冷靜,看看自己還要不要幹。

他慫了,他選的是第二個。

蔣文強回到武漢市第一醫院「故地重遊」

勇敢並恐懼著

但是,很多時候人生是沒有選擇的。

蔣文強試圖找別的可能。先是打電話,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招人的工作。但他發現都是醫院在招人。即便是有那種不用跟病人直接接觸的工作,只要他跟他們說自己在這邊醫院接觸過病人,他們馬上就說那抱歉了,你不能來了。

他意識到,他沒得選,得繼續做。如果什麼也不做,那他可能就只有流落街頭了。

他又去問護士,他說你怕不怕,結果她說她也怕。「我說我沒看出來啊」,結果護士說,如果她也怕,這些病人就沒有人救了。

他看護士們近距離跟患者接觸,問他們,你們這樣零距離接觸患者不怕被傳染嗎?護士耐心地告訴他:他手套雖然碰到患者了,但立馬做手消就沒事了。記住,從病房出來,不管你手碰沒碰東西,都應該立馬做手消;在病區裡不要用手去碰身上任何部位,因為脫防護服時你不知道哪裡是被沾染過的。

他當時就明白一件事,其實一個勇敢的人,心裡也是可以害怕的。這並不矛盾。克服恐懼的辦法,一是科學的態度,二是感受到來自別人的關愛和勇敢。

「如果我真有什麼不測,我希望別人能幫我轉告給我的家人,告訴我的兒子,爸爸是個勇敢的中國人,是個勇敢的大連人。」

他每天都盼著等到大連本地的醫療隊來。「如果來了,等他們返回大連的那一天,我可以讓他們能捎上我。」

後來,東北的醫療隊真的來了。領隊開導他,說他穿防護服、戴口罩,胸口沉重是正常的,還送給他不少吃的,還有沐浴露、洗髮水、剃鬚刀。

漸漸的,蔣文強就沒那麼害怕了。

他是大連人,為了方便別人找他,他就在隔離服上寫了大連。還專門寫了張紙,「大連小夥等候處,九樓女神守護者,若有需,招必回。」後來他還開玩笑,別人火了都有個特長,他自己是保潔特長,拖地特長。

蔣文強在醫院做志願者時主要負責拖地

做自己的英雄

抖音使用者@大連小夥蔣文強

一回到大連之後,他就找幾個朋友吃了頓很想念的大連海鮮。

由於天氣比較熱,穿了幾天防護服之後,身上開始起紅點,他以為是熱痱子,但是後來發現從腋下一直到後腰,全都是紅色的斑點,特別癢,檢查之後發現是花癬斑。這是一種熱出來的真菌感染的病,醫生就不建議他繼續做志願者了。

他有些沮喪地調侃自己,「打敗我的不是天真是天真熱。」

他把在武漢拍的一些畫面還有在大連做志願者的日常,發在了抖音上,隨之而來的是和他相關的十餘次熱搜,那條影片也被置頂,引來了很多人的關注。說實話,剛開始開抖音號,是為了宣傳他的燒烤店。後來,這變成他跟大家溝通的一個工具了。大家會在後臺上問他,你是不是平安的,還問他身上的斑點好點沒。

一方面標籤給自己帶來了某種負擔,但另一方面,也帶來了許多來自陌生人的關心。

7月那個盛夏終究還是過去了,當時大連的疫情漸漸控制下來了,他的燒烤店又開張了。當一切真正平息,人的生活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軌道。10月份的時候,父親做了第二次手術的那段時間,蔣文強一直陪在他身邊。之前志願者的經歷已經教會了他,生命的沉重和脆弱。他腦海裡回想起父親曾經跟他說過他的一些願望,覺得有些愧疚,「想等爸爸好起來帶他去完成」。現在,如果說人活在世上,有什麼讓他覺得比較珍貴的話,他覺得是家人的健康。

即便是經歷了這些,他說自己依然是個怕死的人,面對病毒會恐懼——但這些,不妨礙他的勇敢。

因為,每個人都可以是自己生活裡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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