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在國內的最後兩天，公司打來電話，讓我們回捷克以後先在家辦公兩週。

返程之路像是遊戲通關。

2月1日清晨6點，我們開始踏上返程之旅。我媽的車首先被莫名攔在了小區出口，交警說我們轄區頭一天已經實行了宵禁，晚上8點到次日早上8點任何車輛不得進出。

火車站也是一樣的封堵，使得我們和家人的分別非常匆忙，來不及擁抱或者好好說再見，但也沖淡了離愁別緒，只剩下對未卜前程的擔憂。病毒面前所有的告別都異常慌亂。

捷克政府對國內疫情從一開始就比較關注，除了派軍機往中國運送捐贈醫療物資外，還早早宣佈從中國入境的人員需要自願居家隔離。

但2月1日我們回到捷克時，機場工作人員沒有一個佩戴口罩，也沒有傳說中的檢測體溫。海關也沒有因為我是中國人就特殊對待，也沒有要求我們居家隔離，就順利到家了。

我媽說她終於可以睡個好覺，那時國內已經實行嚴格的居家隔離，每家只能有一個人出門。

快遞也不能進入轄區，所有包裹在轄區出入口一字排開，警察站在邊上守著：“你只有7秒鐘把快遞取過來！”

彼時我們以為終於要結束了，誰想到那竟然不過是一個開始。如果能回到過去，我們一定會把那兩盒口罩自己留著。

2月底，捷克總統特使在國內抗疫形式最關鍵的節點訪問中國，但他回捷克後沒有自我隔離而是第二天就跑到食堂吃飯，遭到捷克媒體的各種口誅筆伐。

在整個2月，我和捷克的同事談起疫情時，大家都說已經對各種媒體報道“免疫”了，“只是和流感差不多不用那麼緊張”，“歐洲沒事的”，“沒必要佔那麼多報道版面”。

一位當地的律師朋友還認為讓我們從中國回來以後居家隔離根本沒必要，“侵犯自由，簡直瘋了”。

我：……

歐洲疫情形勢分佈圖

有些學校甚至超過半數的學生3月初才從義大利回來。這其中就包括那位律師朋友，她去義大利滑雪的時候，義大利死亡病例已經破百了。

3月1日，捷克出現首例確診病例，病人正是從義大利滑雪回來的捷克人。

之後幾天，捷克每天都有新的確診病例，捷克政府也即時公佈這些病例的行動路線，雖然沒有細緻到哪個小區，但大致活動範圍和流行病學史都向社會公開。

這期間我勸說我的同事不要去音樂會、酒吧這種人多的地方，因為潛伏期也會傳染，他們仍然覺得我“瘋了”。

已經有反應神速的當地人開始倒賣口罩，樓下超市的這位賣1000捷克克朗（約合人民幣330元）兩個。然後他就被警察帶走了。

因為歷史原因捷克有很多越南移民，當地人早已習慣了亞洲面孔，所以當在德國的朋友因為公交地鐵裡遭到的語言歧視時，我很幸運地並沒有遇到種族歧視的困擾。

在迪拜轉機時還碰到戴著口罩的法國人一邊說著“chinoise”一邊對我指指點點，在捷克這些情況都沒有遇到。沒有人因為我坐在身邊而掉頭走人，也沒有人在經過我身邊時捂住口鼻，或者用驚恐的眼神看我。

當3月9日捷克出現第一起社群傳播病例，而且病人還是一名計程車司機之後，整個捷克社會形勢驟然緊張了起來。

3月捷克新增確診病例走勢圖，9號以後增速加快

3月10日捷克全國學校進入無限期停課狀態，所有義大利返程人員必須強制隔離，否則罰款300萬捷克克朗。作為對比，隔壁德國晚了一週才宣佈全國停課，英國3月19日才宣佈停課。捷克也成為最早對德國和奧地利邊境單向關閉的國家之一。

3月12日捷克宣佈進入國家緊急狀態，全國體育聯賽取消，體育迷們哭天搶地了一整天，上一次冰球聯賽取消還是二戰時期的事。

超市裡開始出現空貨架，不過相比於澳洲、美國等國的恐慌，由於捷克社會應對較早，事先做足了鋪墊，並沒有出現過度搶購的場面，食物等生活必備物資都還算充足。

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說，就連最偏遠的捷克小鎮也出現了搶購的情況，令他們想起“二戰時候蜂擁到商店裡搶布匹的人”。

3月14日，捷克學南韓開始進行車內檢測（drive-through）。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捷克每天檢測人數和新增確診人數都以三位數以上急劇上升。

3月15日，捷克半夜宣佈全國居家隔離，除正當理由外任何人不得外出。但是正當理由包括去上班……於是我們老闆第二天發郵件說“鼓勵大家在家工作，但是想來上班還是可以的。”

宣佈全國隔離的次日，一向人滿為患的布拉格廣場難得地空蕩

3月16日，捷克總理巴比什在新聞釋出會上說，捷克當天派了軍機向中國採購新冠肺炎試劑盒。預計是要為進一步擴大檢測範圍做準備。

也正是同一天，巴比什會見了中國駐捷克大使，就在會見之後不久，捷克就開始要求國民戴口罩了，巴比什等重要政客也在新聞釋出會上戴著口罩以身作則。

地鐵公交都張貼告示，不戴口罩者禁入，我們終於敢戴著口罩出門了！這好像是印象里歐洲第一個官方要求健康市民佩戴口罩的國家。

要知道在此之前，歐洲人在歐洲專家建議下都覺得只有病人才戴口罩。其他歐洲國家已經有種族主義者趁機攻擊戴著口罩的亞洲臉，怕被打的我們都只敢用圍巾、高領毛衣遮蓋口鼻，上下班的地鐵裡儘量找無人的角落獨自擔憂。

3月18日，居家隔離限制更加嚴格，上午10點到12點這個時間段，只有65歲以上的老人可以去商店、藥店等場所購買生活必需品。

對口罩佩戴的要求再進一步加強，警車開始在街上巡邏，看見路上有沒帶口罩的人都會鳴笛把他們趕回家。

捷克地鐵公司張貼的告示，不佩戴口罩者禁止進入

那些之前輕鬆面對的同事們，更是忽然間急忙申請在家辦公。我們忽然就變成大家諮詢的物件，安慰之前覺得媒體小題大做、現在對疫情極度恐慌的外國朋友們不要過度緊張，做好防護。

即便在我們眼裡捷克政府已經反應夠快的了，他們還是被捷克人罵得很慘，問為什麼動作沒有更快一點。即便捷克政策已經出臺了，警車在巡邏了，還是有玩耍的兒童、固執的老人不肯戴口罩出門。

然後今天看到令人吐血的新聞，捷克地方政府“徵用”了華僑援助歐洲的口罩。這事之後會怎樣進展我也會繼續跟進。

在病毒面前，全人類都是共同的受害者，我們只不過是提前經歷了而已。就像我們在國內時厭煩捷克媒體鋪天蓋地過度渲染國內疫情多麼惡劣一樣，我們也同樣厭煩現在國內媒體鋪天蓋地地說哪個國家“完了”、“抄作業”之類的輕言妄語。而任何對自己國家應對措施有哪裡不足的反思都更是被淹沒在讚揚的口水中。

正在發生的事實是，每一個國家都在盡力尋找最適合自己國情的抗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