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之後還是絕望,黑暗之後並沒有黎明,快樂的是絕望與絕望之間的那段時光。
我叫馮海飛,今年30歲,上面的一句話是2020年12月12日,我在文章《溫度計》裡寫下的題記。而我之所以現在還能夠坐在這裡寫下這篇文章,是因為在11月10日,我冒著生命危險,完成了一次從成都飛往北京的續命之旅。
當天,為了能順利登上飛機,我吃了退燒藥。為了讓我的旅途舒服一些,我一直躺在父母的腿上,硬是把258元的特價機票,坐出了“頭等艙”的感覺。
1792.3公里,3個多小時,父母幾乎沒有改變過姿勢,以至於在下飛機時父母的雙腿麻木,站都站不起來。
雖然一路上都躺在父母腿上,可高燒不退的我卻全身都在冒冷汗,感覺每一秒都是在死亡邊緣遊走。由於多日吃不下東西,當時我已近乎休克,是被父親揹著下的飛機。下飛機後我坐在輪椅上,虛弱的連頭都抬不起來,是父親推著輪椅,母親託著我的頭走出了候機樓。圖為2021年1月6日,我在做檢查時遇到了一位滿頭銀髮的病友,正值壯年的我卻和這位耄耋老人坐在了一起。
折騰一個多小時後,我終於躺在了河北某醫院的病床上,我如釋重負,內心一直焦灼不安的情緒才有所緩解。我不由感嘆,人在面臨死亡時,求生欲真的很強。因為轉院前,我身體的各項指標都處於危險值(稍有不慎,可能就會危及生命),成都的醫生曾勸過我不要冒險轉院。但是面對著父母期盼的眼神,我最終還是選擇了來北京尋找生的希望。圖為2021年1月14日,我站在陸道培醫院的窗前。
我是家裡的獨子,家住江蘇省鹽城市濱海西坎村,2014年畢業於南京金陵科技學院,隨後在一家建築公司找到了工作。如果不是我被查出急性髓系白血病,我們一家人的生活也會像千千萬萬的普通家庭一樣,在平淡幸福中度過。但是沒有想到,就在我事業愛情即將雙豐收的時候,我卻突然被病魔給纏上了。圖為我們一家三口在我19歲時的合影。
由於我出生在農村,從小我就知道珍惜父母的不易,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勤奮。工作後,我從基礎員工幹起,一直做到工程師。可誰能想到,2018年10月,就在我剛剛收穫人生中第一份愛情的時候,卻因為一次普通的牙痛出血,我居然被南京鼓樓醫院診斷為“急性髓系白血病”,而我的噩夢也就從那一刻開始了。
記得當時得知這一結果後,我如墜深淵,腦子一片空白。回過神後,我撥通了父母的電話,我自己已經記不清我說了什麼,但我清楚地記得,父母是哭著掛掉我電話的。第二天父母就趕到了醫院,當看到父母那一刻,我趴在他們懷裡哭得像個孩子,把內心所有的恐懼、悲傷、委屈,全部釋放了出來。
我們一家人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父親才強忍著淚水安慰我說:“有病就治,現在醫學這麼發達,這也不算什麼大病。”隨後,我便開始了艱辛的治療之路,其中所經歷的過程就不一一贅述了,因為我也遭遇了和其他患者一樣的各種病痛折磨。
在最初的日子裡,女朋友一直在醫院陪著我。但是我不願意做一個自私的男人,特別是看到她每次淚眼朦朧的時候,我更是心如刀割、悲痛不已。
最終,在我第一次移植的前一個晚上,我狠下心發信息提出了和她分手,因為我知道,愛她就要讓她更好地生活,我不能耽誤了人家一輩子。其實倒不是因為資訊內容,而是那種情況下的某種默契和無奈。
對此,我的父母也都很支援,說都是做父母的,誰會願意讓自己孩子過這樣的灰暗生活呢!圖為我和曾經的女友在一起。
2019年2月,父親作為供體為我捐獻骨髓,做了骨髓移植手術。雖然手術後我出現了幾次嚴重的排異現象,但是在歷經多次病危之後,我幸運地扛了過來。雖然負債累累,但是看著我的身體一天天地好了起來,父母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
為了早日還清欠下的債務,父親開始出去四處打零工,母親也找了一份打掃衛生的工作。而我也聯絡了單位,準備回去繼續工作。圖為2019年6月26日,我第一次移植完順利出院後,在醫院旁邊一個小公園拍下的父母面帶笑容的照片。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這一切原來只是一個假象。2020年5月18日,就在我在準備和公司續簽合同時,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我的複查結果顯示——我全面復發了。結束通話父親的電話,我頃刻間崩潰了,我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那一刻我想到了放棄,但是父母卻說:“如果你走了,等把你事情辦好後,我們也跟著去找你。”父母的話嚇住了我,我只能再一次咬緊牙關,努力尋找生的機會。圖為坐在病房哭泣的母親。
幸運的是,在病友群裡,我得知四川成都有醫院在進行髓系CAR-T治療實驗,是專門針對復發病例的。在聯絡醫院後,我的入組檢查初步符合條件。
就這樣,在8月初,我們一家懷揣著生的希望來到了四川成都。在成都的醫院,我做了兩次CAR-T治療,期間我一直髮燒不退,嘔吐得厲害。
11月初,在我做完第二次CAR-T十多天後,我的外周血中出現了幼稚細胞——我的CAR-T失效了。主治醫生給出了三個方案:1、放棄;2、化療後看情況;3、強行移植。
面對這三種方案,我躺在床病床上想了很久,反覆在問自己該不該繼續走下去?但是理智告訴我,放棄無疑是父母最不想看到的結果,如果父母真的追隨我而去,那就是最大的不孝了,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
絕望中,我聯絡上了河北某醫院的醫生,把我的情況告知他們後,他們說可以接收我。可當時我的血小板、血紅蛋白、白細胞均是最低值,身體處於極度危險的狀態,拔掉針管、離開醫院,無異於是自闖地獄。但是我知道,時間不等人,病魔更不會對我有半點兒憐憫之心,我只有和時間賽跑,儘快轉到河北的醫院,才是對父母最大的安慰。
但是,當時我已經沒有力氣坐起來了。為了不錯過11月10日的特價機票,我在沒有等到血小板的情況下,就和父母一起踏上了飛往北京的求生旅程。在陸道培醫院,醫生髮現我高燒不退的原因並不是由於CAR-T副作用引起的,而是我的體內出現了真菌感染。經過一系列針對性治療之後,現在我的狀況已經逐漸穩定了下來。
如今,我已經無力面對接下來的治療,因為父母為了給我治病,賣掉了所有能賣的東西,借遍了所有能借的親朋。“生”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奢望,死可能更容易,可是如果那樣的話,我的父母就會在痛苦中度過後半生,而我更怕的是他們會真的追尋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