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十九年(1893)十一月十九,公元1893年12月26日,清晨,湘潭縣七都七甲韶山沖上屋場。
毛順生,韶山毛家的第十九代傳人,他的妻子文素勤正臨產。他跺著凍麻的雙腳,在房門外焦心地等待。
韶山沖的氣候,夏天酷熱,冬天酷冷,四季分明。時值隆冬,晴好的晚上總是下霜,白芽扎滿田野,松樹尖綴著露水凝結成的小冰珠,南岸塘的水面寬闊且深,不容易結冰,而上屋場前小而淺的水塘則有了一層薄冰。
即將出生的這孩子在身世上絕無顯赫之處,相反,這個家正在貧困中掙扎。雖然後來在他成為大人物之後,許多人要追溯他一代又一代的祖上,直到周文王,但他一開始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毛家孩子。
毛氏家族在元末明初從江西吉水、雲南瀾滄輾轉來到湖南,起初居湘鄉縣城郊,始遷祖叫毛太華,一個曾經守衛祖國西南邊陲的軍人,內遷源於朱元璋的移民“填湘”。毛太華的兒子毛清二留在雲南繼續守邊,後來被封為武德將軍,隨他到湖南的則是毛清一、毛清四。毛太華在湘鄉城郊去世後,葬五里牌道士山,毛清一、毛清四率兒女來到湘潭縣域,時為“三十九都”,清代改稱“七都七甲”(今韶山)。
韶山沖毛姓人口最初不過十來人,經過數個世紀的繁衍生息,清乾隆時進入盛期,至清末已達到千人。他們在韶山沖的各個角落依山傍水,分散而居,房子多半是用稻田裡的泥巴做成的土磚砌成的茅草屋。後來有一批人跟隨曾國藩、左宗棠出外打仗,60多人建立軍功,榮歸故里,成為毛家的“上層人”,有的做到提督、總兵、副將、參將……從一品到七品和未上品的武官或者“沒於王事”,他們也因此住上了瓦房。
現在迎接這個嬰兒的不是什麼富貴之家,而是一個貧困的農家。這是毛順生第三次當父親,頭兩次都是得而復失,他在屋外焦急地等待,盼望著孩子能平安降生並平安長大。此時,一輪紅彤彤的太陽正從對面的象鼻山松樹叢中拱出來,這座色彩灰暗的上屋場茅棚徒然間變得光彩熠熠,也就在這時,裡屋突然傳來陣陣嬰啼。接生婆探出頭,喊道:“順生,進來啊!恭喜你!是個伢子!”
毛順生沒有立刻走到他和妻子的房間去,而是把通向屋外的門大大地開啟。他用線香點燃預先準備好的爆竹。先是一陣大炮仗炸響,接著是一串小炮仗清脆地響;大公雞也“嘎——嘎——嘎”地打鳴,加入到這奏鳴曲中……韶山沖就像回到舜帝演奏韶樂的時候,一支交響曲從林間傳向山外。
為什麼是“毛澤東”在向本族德高望重的人徵求意見之後,毛順生給新降生的兒子取名“澤東”。“澤”是毛氏家族派系標誌——“立顯榮朝士,榮方運際祥。祖恩貽澤遠,世代永承昌”,這個孩子輪到“澤”字一輩;“東”是時辰符號,會其意,“日從木中出”即太陽初升時,又有“廣大”“吉祥”之意,因為東方為日神所管,是光明燦爛之域。後來,人們說是“福澤東方”的意思。
與太陽同時來到這個世界,並不表明這個孩子與別人有什麼不同,同一時辰出生的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他從平凡到不平凡,還要經歷一個砥礪奮進的漫長旅程。
他的名字本也沒有什麼特別,“毛”是家族符號,“澤”是班序,即他按派系排到“澤”字輩,只有一個“東”字屬於他自己。“東”字起初也只不過是父親用來記載他出生的時辰,即太陽剛剛出來的那個時辰,或者可能是為讚美得子之時所見到的那輪紅燦燦的太陽。可以說,崇尚東方是無數中國人共同的情愫,並非毛順生的獨出心裁。後來的人們用《東方紅》來傳頌他,以及解釋他的名字就是“澤潤東方”的意思,其實都可算是一種附會。
普普通通的草根之家毛澤東的家鄉在他出生之前也沒有什麼特別,甚至沒有太大的名聲,韶山沖的出名全然是因為他。這個地方雖然後來被說成早有“王氣”,她的得名與舜帝有關,但同樣的,也是有濃厚的附會成分。
這個地方其實一點都不貴氣,古人常常喜歡把偉人的出生寫得神異,大多都是事後諸葛亮,或者純粹牽強,關於三皇五帝的出生和成長,有無數神奇的故事,甚至連司馬遷那樣認真的史家也情不自禁把這些故事寫進《史記》。同樣,在毛澤東成為偉人之後,關於他的許多神奇故事也洐生出來。其實,毛澤東不過是出生在清光緒十九年一個普普通通的早晨,在普普通通的韶山沖的一棟普普通通的茅草屋裡。
毛澤東的外婆賀氏從湘鄉縣鳳音四都大坪坳唐家坨趕來,日夜守護在產婦和嬰兒身旁。產婦照例要坐月子,嬰兒也不出產房半步,外婆每天給他洗澡、打包、洗尿布。原本這些事是由祖母做的,但毛澤東的祖母劉氏9年前就去世了。兩個舅舅文玉瑞、文玉欽送來了搖窩、新衣帽——這是他們在韶山沖上屋場毛家的第一個外甥。表兄文運昌、王季範也來看這個小表弟。
毛家的前兩個男孩都不幸夭折,因此大家都祈盼這個與太陽同來的孩兒順利長大成人。這個孩子後來也得一小名“石三”,“石”是因為拜石頭做乾孃的緣故,“三”則是因他排行第三。“三”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吉祥的數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與“生”諧音,生生不息,“石三”就成了“石生”。毛澤東後來特別愛看《西遊記》,一生都有“西遊”情結,潛意識中常把自己當作孫悟空,而孫猴子就是從石中所生,大賤而大“貴”。
他來到世上,最感到歡欣鼓舞的當然是父親毛順生。毛順生這一代單傳,家庭困頓,債務纏身,現在急切要解決的是一家人的生計問題:父親毛恩普老而多病,兒子出生是一喜,卻也給他大增負擔,債主上門要錢,只好把祖父傳下來的幾畝薄田抵押。
近幾十年來,自從曾國藩招募湘軍,韶山從軍成風,毛家也有數以百計的人去打仗,死了十多人,卻也有幾十個帶著榮耀而歸,毛有慶、毛恩毅、毛正明還當了提督、總兵,清朝同治皇帝的授勳詔書印進毛氏族譜,御賜的表功大匾高掛在毛氏宗祠。
毛順生也打算當兵去,但不為立功,只想求得一些緩和經濟困頓的辦法。至於兒子的養育只能有勞岳母和兩個小舅子了。在第二個兒子澤民出生之後,也就是長子澤東兩歲的時候,毛澤東就被送到外婆家去了,他將在那裡接受早期教育,把知事最初的歲月留在唐家坨而不是韶山沖。
圖片由作者提供
責編:小林
網編:侯潔英
監製:方丹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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