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應城8萬人大戰高關水庫工地場景。
當年上高關的熱血青年而今年近古稀。
跟農村出身的60後70後說童年,許多人說最深的記憶是,父母去了水利工地,自己成了留守孩子。
在湖北孝感應城家鄉農村,“上高關”是一個高頻詞,小時候常聽大人說起,有一點聞之色變的感覺,因為一個縣的勞力差不多都去了高關水庫工地,號稱8萬應城人同時上高關,高峰時有10萬之眾。
資料顯示,高關水庫由應城派農民工20多萬人,1970年至1973年間兩次修壩,歷時2年多建成。上過高關的人說,當時全縣人口不過50萬上下。
那時沒有手機,不能自拍照片影片,歷史影像淹沒在一代人的記憶中。想象不出10萬人同時在山區安營紮寨、埋鍋造飯、開山闢土的場景。許多年裡,甚至沒有深究,高關水庫在哪裡。
最近藉著家鄉群流傳的高關水庫工地圖,看著泛黃的萬人會戰場景,歷史鏡頭的逼視感,把自己推到父輩的人生背景板前,於是產生了探究的願望,第一次清晰地知道,高關水庫並不在家鄉城市,而是遠在鄰縣京山,離應城城區有63.8公里,比應城城區到京山城區還遠,位於應城母親河富水河上游,為兩縣防洪抗旱而建,是當年系列水利工程中最難啃的骨頭。
一個巨大的歷史疑團升上來,修高關水庫的為什麼是應城人而不是京山人?那麼多人離鄉背井兩三年,他們作出了怎樣的犧牲?
追問中知道,當年高關水庫工程主要由應城和京山兩縣勞力建設,應城人負責建庫,京山人負責疏通渠道,應城人承擔的工程量更大。
筆者試著通過當年知情者回憶,拼接一代人的高關記憶。
全程參與高關水庫建設的當年知青嚴亞平,清晰地記得,高關水庫工地建設始於1970年7月,當時每個生產隊抽一個人,提前去搭棚子,當時叫“開啟場”,之後勞力分批增援,11月份大上馬,號稱10萬人,農村勞動力全上去了。
上高關的隊伍自己走路過去,生產隊解決食宿。第一次去高關,不到17歲的嚴亞平凌晨三四點出發,同行的是一個40多歲的村裡人,揹著被子走了一天半夜,晚上八九點鐘才走到目的地。第一頓飯簡直吃不下,因為飯桶是用新松樹現做的,南瓜、白菜、蘿蔔倒到桶裡,有松油的味道,他說“簡直不是個味”。當晚草草吃了幾口,倒頭就在棚子裡睡下了,第二天凌晨就開始搭棚。
高關水庫大壩。
親歷高關水庫工程的吳曉、吳言兄弟跟著應城“民間史官”老酒(真名李軍)去了高關水庫,共同回憶當年細節。兩兄弟說,當年一天的任務是拉10多車土,取土點到大壩上少說有五六里路,一天要走10多個來回共100多里路。每天4點左右沒天曉就起床,往往幹到晚上八九點鐘收工。一頓能吃一斤米、2斤大白菜,一個月只吃兩餐肉。
後來向嚴亞平求證,他說很多時候一個月都吃不到一餐肉,要看各小隊的生活條件。
他們印象最深的第一年春節,是在工地上過的,只放了初一一天假。除夕下午,人心就散了,大家都無心幹活,各小隊便提前收工。當晚的年夜飯是每人一斤糯米、一斤蒸肉、一瓶酒,都沒有留到第二天。
親歷者回憶,上高關的隊伍空手而去,滿載而歸,打破了筆者對工程的想象。
他們說,那個時候村裡窮得很,帶的工具只有箢箕之類,連板車都沒有,更不捨得砍了村裡的樹帶去,都是到了工地後就地取材,砍了淹沒區樹木搭棚子,做板車架子,找當地要稻草,為此,跟當地人還發生過不愉快。
到了工程結束撤離的時候,許多小隊提前一天拆了棚子,將樹木、工具裝上板車拉回,押後出發的人就在山上露宿,次日凌晨捲了鋪蓋出發,多數人走了一天一夜甚至兩天一夜,因為返程人車扎堆路難行。
家鄉一位隔河相望的鄰村朋友忠海說,當年村裡一個人從高關回來路上,拉著滿載樹的板車,經過一個大下坡時,剎不住車,車把手衝撞到胸口,拖回家就死了。忠海說,那時自己還小,是記事以後第一次目睹死人。
當年,留守的孩子普遍缺少看護,有的村發生了孩子獨自玩耍溺亡的悲劇。
家鄉流傳的資訊是,高關工地死亡100多人,多發於板車隊執行途中,有板車失控衝向坡下的人。開山放炮和清淤排障時也發生了一些傷亡事故。
試著問當年上高關者,領到多少補貼?他們像聽一個笑話。他們說,當年工程任務是攤派的,上工地者不能擅自離開,只有家裡紅白喜事、生孩子、參軍入伍,才能請假回家,但必須速去速回。擅自離開者可能被批鬥。
於是知道,高關水庫跟當年許多水利工程一樣,是一座座豐碑,是那一代人用無私無畏精神築起來的,寫在新中國水利史上,成為一代人的精神印記。
自己在心裡有個約定,下次返鄉,約幾個高關人舊地重遊,尋找一代人的青春記憶。
2021-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