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杜都督
編輯 | 閆如意
一個人要有多完美,才“配”做一個不被指摘的受害者?
前段時間,長沙女孩莎莎晚上叫貨拉拉搬家,貨物運上車後女孩在行進途中跳車,被司機送進醫院後,搶救無效身亡。
官方的案情通報,解釋了司機的行進路線、兩人的矛盾點、女孩有沒有受到侵犯等等後續問題。一場悲傷的誤會,奪走了女孩的生命,讓司機面臨牢獄之災,令人唏噓惋惜。
沒想到,事情還是出現了新的“反轉”。
“之前覺得逝者為大,現在覺得她活該去死”
一切源於某位“大神”的“火眼金睛”。
在這個“真人線上、發現心動、專屬陪伴”的App裡,聊天室的頭像都是身材好看穿著清涼的女孩,男性使用者主動發起搭訕需要付費,說兩句話就需要繼續充值。
這個據說很好看的“私奔到月球”特效,是可以送給主播的禮物,價值5999金幣,按照網站金幣價格算,合人民幣599.9元。
打著交友App的旗號,用好看的美女圖吸引使用者,但是背後是虛與委蛇的匿名主播,步步為營地算計你的錢包。
這不就是低配版的“殺豬盤”?
據家人透露,莎莎在這家公司擔任招聘工作。網友發現,莎莎僅大專畢業,工作的這家公司,法人就是她的舅舅。
而她的職責也不是一般HR,而是一個叫“高階經紀人”的職位,主要負責招募“聊天人員”。
作為每個月的“銷售冠軍”,莎莎招到了許多“聊天人員”,曝光的聊天群裡有59個人,意味著除了她本人,莎莎拉到了58個下線。
盤桓在很多人心頭“年紀輕輕月入兩萬準備在長沙買房”的疑惑,瞬間“迎刃而解”:
難怪賺得多,原來根本不是幹正經職業的。
在“福爾摩斯”的帶領下,大家腦補出了更多細節。
說是HR,實際上就是“色情主播”的上線;
每天的工作就是用話術和肢體語言騙人,從可憐男人手裡賺錢變現;
說好聽點叫“高階經紀人”,說難聽點簡稱雞頭,根本沒有良心!
既然是“拉皮條”的,那一切就彷彿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只住四個月就搬走,是因為她騙了錢玩大了,被人盯上了,有人說要找她算賬;
連夜搬家而且沒有朋友幫忙,是因為她心虛神經過敏,不敢出現在別人視野裡,何況她這樣的人,根本沒有朋友;
在車上和司機發生不愉快,是因為她平常乾的不是正經活,接觸的都是老色鬼,她對男人極度不信任,不把人當人。
發現司機偏航寧願跳車,是因為她騙的人多了,有大仇家,以為司機是蓄意報復她的“老闆打手”;
至於不報警就更好解釋了,她本身就是做違法勾當的,怎麼還敢報警?
他們站在新的道德高地上,開始對女孩進行無情審判:
說什麼死者為大,我看她就是活該!
那個死去的女孩,真的是個“壞人”嗎?
似乎人們總是無法接受“一個人,並沒有做錯什麼,但就是意外死了”這件事情。因為這意味著,不論他們如何作出防範,都無法避免危機。
於是,丟失了孩子的父母一定是自己沒有照看好;被騷擾的女性一定是舉止或者穿著不得體;而跳車喪命的女孩也一定是自己內心有鬼,草木皆兵……
只要在受害人身上找到“可憐之人”的“可恨之處”,一切都成了情理之中,情緒就有了發洩口。
實際上,女孩像他們所說,在做“特殊”的HR工作嗎?
不知道,而且不重要。
不過憑目前僅有的資訊,依舊可以看出“福爾摩斯”們並不專業。
有人發現,莎莎工作群中釋出的特效,跟交友App裡的造型並不一樣;
而根據可查詢到的企業資訊,曝光的交友App軟體開發公司,並不是傳說“莎莎舅舅”擔任法人的公司;
莎莎同事所謂的“月入兩萬”也有另一種說法:兩萬是一月份工資加上年終獎的最終數目。而根據社保繳納情況推測,她應該到手4000多,和長沙基本工資大概持平。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空口咬定女孩“做雞頭騙老實男人賺高薪”的判斷,顯得有幾分蒼白。
但對於一個女性而言,無論生死,桃色新聞永遠是最惹人眼球的。
即使證據都是聊天記錄截圖,細節都是猜測,但是在公眾輿論私刑裡,去世的莎莎仍然逃不過一輪又一輪的骯髒猜測和口誅筆伐。
說到底,活人尚且還能解釋辯駁,而在別人離開後挖掘隱私、不負責地猜測拼湊,就是認準了無人問責、可以隨意踐踏尊嚴。
不完美的受害者,都有罪?
但退一步講,即使莎莎真的是發展下線的“高階經紀人”,她的意外死亡就是不值得惋惜的“活該”嗎?
很難想象,在2021年的法治社會,輿論的聲浪還在追求“完美受害者”。
但凡受害者有一點瑕疵,即使官方已經給出事實調查,那也是反轉、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就完全不值得同情。
有一種特別常見的詭辯邏輯,叫“人身攻擊”,意思是在論證過程中,迴避現有問題,對對方的身份、歷史進行攻擊。
只要能找到對方的身份有瑕疵、歷史有錯處,就能論證對方“不是個好人”,因此所有言論都不值得采信、所有選擇都是錯誤的,一切悲劇都是罪有應得。
可是誰的隱私能經得起這樣深扒?誰能保證自己是一個360°的完人?
拋開了事情本身,只基於一處瑕疵來給一個人的人生斷罪,只會讓鮮活生命淪為“受害者有罪論”的註腳,並再一次豎起男女對立的靶子:
她咎由自取。
她孽力回饋。
她死不足惜。
這樣簡單粗暴的指責顯然對真相無益,於法律無關,只是無能者的發洩罷了。
而這樣的聲音在網上進一步擴散,壓縮則是其他女性的生存空間。
莎莎離開後遭到颶風般的揣測,她生前的每一個細節被放大,所以為了更安全的生態位,那以後會不會就有大教育家告誡女生,為了自證清白,你不可以半夜搬家,不可以一個人搬家,不可以短期租房?
乃至,你的人生、你的每一個行為都不可以有任何瑕疵,否則你連死亡都不配得到同情?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完美受害人”。
說到底,莎莎是做什麼的不重要,她為什麼搬家不重要,她到底收入如何更不重要。
貨拉拉這件事情留給我們最大的思考應當是,在這個互信度很低的社會中,如何才能不再出現下一個莎莎,也不再因為誤會和摩擦,發生這種雙向的悲劇。
而拿猜測當真相,用惡意去審視,帶著受害者有罪的論調去攻擊逝者,才是這個社會中,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