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階
第十章 芝西伏擊戰
頭顱雖碎依然我
心地無他敢對天
丁酉年閏六月廿六日,微雨中我到芝鎮芝南村採訪。那天中午,芝里老人卓行碑亭落成。卓行碑亭坐落於芝里老故里的大同公園內,碑亭由芝里老曾孫劉自力出資興建。劉自力是天津音樂學院管絃系小提琴教授,溫文爾雅。他說:“曾祖在東北的知名度,比老家高啊。咱老家習慣稱曾祖父為老爺爺,家裡人也一直都是這麼叫的。我的名字‘自力’就是老爺爺給起的。我父親是長孫,長孫得子,老爺爺當然特別高興,一反平日節儉的習慣,在天津國民飯店大宴賓朋,並給我起了這個名字,意為‘自食其力’。老爺爺還有首詩是這樣寫的:‘作農宜富不宜貧,作官宜貧不宜富。作農而貧是無才也,作官而富是無德也,無才無德之人烏(‘烏’通‘無’)足以言人。”
芝里老人遠房曾孫、七十八歲的劉芝奎拿著鐵鍁在鋪卓行碑亭邊上的甬路,我過去跟他打招呼。他說:“老爺爺為自己的三個親孫子起名為平民、平權、平等。他還為三個侄孫,也就是我父親、二叔、三叔起名,分別是天池、浴池、元池,這都是長白山的池名。我二叔嫌浴池不好聽,就把浴池改成了玉池。元池,到底是哪個元,我也搞不清楚。”
中午喝的是芝香老白乾。酒後,劉芝奎拿出收藏的芝里老人畫的一幅松竹圖,松竹蒼勁挺拔,力透紙背。
雷震老師沒見到芝里老人的卓行碑豎起來,就去世了。但他是倡議人之一,一直呼籲,生前他對我說過“元池”的事兒:“我是親口聽到芝里老在你爺爺開的藥鋪裡說這個事兒的,轉眼過去了半個多世紀。我後來考證,芝里老人命名‘元池’的這池碧水是《清太祖武皇帝實錄》中記載的仙湖——布兒湖。芝里老人著作《長白山江崗志略》記載:‘因長白山東為第一名池,故名元池。’又在《長白山設治兼勘分奉吉界線書》記載:‘池深而圓,形如荷蓋。’因此,元池又稱圓池、園池、玉蓮池。為使人人得瞻,芝里老人在池邊西北角立‘天女浴躬處’石碑一座。天女在這裡沐浴?誰說得清楚。有了仙女,這裡就有了仙氣了。芝里老人是個好玩的、會講故事的人。”
扯遠了,咱聽芝里老人繼續往下說。雷震當時十五歲,只有宣茶倒水,洗耳恭聽的份兒。
芝里老人說:“張平青投靠了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申鴻列。申鴻列編其部為‘省保安暫編第二師’,任命張為師長。”
我爺爺說:“這倒是個機會,張平青要是在這裡能回頭,善莫大焉。”
就在我爺爺公冶祥仁、芝里老、牛二秀才在芝謙藥鋪裡喝酒的第二天一大早,汪林肯夾著一幅裱好的條幅到了張平青的住處。
張平青任了二師師長,整夜沒睡好,渾身燥熱。那天早晨,換上新服,鋥亮的皮帶上掛著申主席賜給他的勃朗寧手槍,昂首挺胸地來到浯河邊上溜達了一圈,河上的冰已經解凍,柳樹開始發芽,有兩隻喜鵲在喳喳叫。他感覺今天誰都在朝他微笑,連河上的扁嘴、白鵝他都看著俊,怎麼看怎麼順眼,他見了誰都打招呼。最先見的是在浯河邊洗頭的汪林肯,汪林肯在河邊洗頭和洗頭的姿勢,已經成為隊伍上的一景。好多兵跟著他學,只是學了從襠部倒著看天看雲,其他的都沒學到。
汪林肯說:“平青兄,你堅持抗日,槍口對外,這是深明大義,是你的新生!”
“新生,新生!國難當頭,抗日優先!”張平青說。
汪林肯面對著明晃晃的浯河,說:“咱都是芝鎮人,喝著浯河水和芝酒長大的,得有骨氣啊,學學芝里老啊!1933年滿洲國傀儡政府粉墨登場,為討得中國知名人士對滿洲國的承認,日本駐屯軍曾派人找芝里老,以借款兩千萬為條件,要求登報承認,當場遭到拒絕。芝里老還寫了一首詩明志:‘冰魂真果本天賦,玉骨從來喜雪培。秘語群芳花姊妹,人無氣節是凡材。’日軍侵佔華北後,日軍駐屯軍司令幾次派人到家,許以偽職,均被斷然拒絕。1938年12月,芝里老在英租界孟買道義慶裡40號的住宅,闖入三名持槍的蒙面人,芝里老人被綁縛用槍托擊打頭部,鮮血直流,事後臉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疤。這是日寇實施的刺殺行動。事後芝里老撰寫了《被難自述》,記述了這次事件,並言‘頭顱雖碎依然我,心地無他敢對天’”。
汪林肯拿過那個裱好的條幅,上面寫的是:“獨向孤山把酒樽,冰肌玉骨見香魂。任他風雪十分苦,不受東皇半點恩。九卉那堪於姊妹,群芳雖好乃兒孫。問誰能長梅花嶺,唯有癯仙勁節存。”條幅上有芝里老人的注:“蘆溝橋事變,餘蟄居津沽。日軍促我出山,餘堅辭,曰:吾民國人,決不能受貴國天皇支配。旋被暗殺,未死。爰詠梅以明吾志。”
“這是芝里老贈給我的,借花獻佛,我送給你。”
張平青神情肅穆地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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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點號老逄家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