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秉偉
(一)一針一線老孃情
虎年臨近了。收拾完屋子,我取出珍藏的一塊小地毯,鋪在進門處。望著這塊小地毯,不禁又回憶起六年前我的母親的一段往事。
六年前的母親已經88歲了。老人家性格開朗,笑語朗朗。那年每次回家探望老人家,總會看到她戴著一副老花鏡,在忙碌著“飛針走線”。地上一個一個的毛線球,咖啡色、紅色、淺綠色、黃色……都是用我們家的一些舊毛衣拆開後纏成的。老母親用毛衣針一針一線地仔細編織著。看那織物長長方方的,不像是毛衣,好像是一塊小毛毯。
我笑問母親,媽,您這是忙乎啥?母親笑而不答,似乎很神秘。我想,這肯定是老年人鍛鍊養生的一種方式,既活動了手指,又練了眼神。就點頭對媽說,挺好的,就是別累著,歇著幹。
那天回家一看,嗬!編織成的小毛毯一塊又一塊,整整齊齊地在她身旁疊放著。我就又笑問母親,媽,織這麼多幹啥啊?千萬別累著。母親笑呵呵地說,不累,不累,活動活動手指頭挺好的。
時間過得好快,又臨近年關了。這天,母親打電話讓我們兄弟姊妹七人一起回家。回家後,母親招呼我們過去說有話要說,我們一起圍了過去。只見母親床前放著一個個塑料袋,每個袋子上各寫著我們兄弟姐妹七人中的一個名字。母親笑呵呵地說,孩子們,快要過年了,我親手編織了七塊小地毯,你們兄弟姊妹每家一塊。就放在你們家一進大門的地方。我取了個名字,就叫“福滿地”。我還給你們寫了一首順口溜,放在袋子裡,就作為老孃送給你們各家的新春禮物吧。我們相互看看,笑著一起鼓起掌來。幾個妹妹還動情地和母親擁抱在一起。
回家後,我連忙打開袋子,取出小地毯端詳著,只見小地毯整體是咖啡底色的長方形,四周是用淺綠色的小菱形圖案連在一塊。中間還織了一個紅色的心形圖案,裡面一個黃色的大福字。五顏六色,煞是好看。用手摸摸,厚厚敦敦。放在地板上,腳踏在上面,感到踏踏實實,腳感真好。
我展開那張母親親筆寫著順口溜的紙箋, 那熟悉的繁體字字跡,倏地閃現在眼前。我急切地讀下去,讀著讀著,眼睛不由得溼潤了。母親的順口溜是這樣寫的:
《福滿地——給我的兒女們》
“彩色絨線細梳理,千針萬線織一體,耄耋老孃一片心,織成七彩福滿地,送給兒女表心意,兒女收到都歡喜。新年踏上福滿地,喜迎新春好運氣。出門踏上福滿地,一路平安好消息。來家踏上福滿地,老少安樂有福氣。全家都踏福滿地,子孫後代有出息。寬厚待人多行善,薪火世代傳下去。”
我和弟妹都約好了,母親親手編織的這塊小地毯,飽含著她老人家對兒女殷切的期望和美好的祝福,平常一定要收藏好,每逢過年時拿出來鋪在地上,讓我們常念母恩,永誌不忘。
如今,母親離開我們已經5年了,我深情地凝望著這塊小地毯,心潮湧動。老伴走了過來,我牽著她的手一起站到 “福滿地”上,我感到一股暖流從腳底升起,直通肺腑,分外陶醉,分外溫馨……
(二)為母親著《我的一家》寫的前言
綠肥紅瘦時節。2015年農曆四月二十二日,是我親愛的老母親87歲誕辰紀念日。老少四代30餘人歡聚一堂,在大酒店為老人家祝壽。彩燈高懸,鮮花盛開,朗朗笑語,聲聲祝福。耄耋之年的老母親笑逐顏開,接受全家親人對她的生日祝福。
我坐在母親一側,端望著母親佈滿滄桑的臉,正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炯炯有神的目光裡透出的全是慈愛。我的心頭熱乎乎的。
倏地,幾個鏡頭閃現在我的腦海裡。
風雪瀰漫的即墨城,年輕的母親帶著幼小的我回孃家,與接我們的人錯過,只得在風雪中前行,雪地上留下母親的兩道腳印。
過艱年,母親拉扯著當時的5個孩子艱難度日,自己喝湯,把碗中的幾個麵疙瘩倒在幼小的二兒子的碗中,我和大妹、二妹也都學著母親的樣子做。
睡到半夜,我突然醒了,聽到縫紉機還在響個不停,抬頭看到母親頂著白天工作勞累了一天的疲倦身子,還在燈下趕製衣服和廠外加工活。我們從小就懂得生活的艱辛,在家就幹加工活,纏線、勒毛刷,三妹年齡不大卻真能幹。
20世紀60年代初,18歲的我正在濟南上學,因突發急性闌尾炎做手術。母親得知消息,心跳慌亂,淚水漣漣,執意要速去濟南探望,車票買不上,就急電在濟表姑幫助,使我術後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知青下鄉,我的三個弟妹被卷其中。臨朐、掖縣、仲村三個地方扯走了母親的心,二妹下鄉的地方,連鹹菜都吃不上,20多歲的我前去探望。母親精心打點般般樣樣,我印象特深的就是那十幾條小偏口魚炸得金黃噴香。到了村裡,二妹見到我,兄妹抱頭大哭。大弟下鄉在大隊窯場乾重活,吃不飽飯,跑到菜園裡向老鄉要棵白菜吃,母親得知好心痛,不禁又是一把辛酸淚。
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後,正在服役的小弟長時間沒有音信,母親食不覺香,夜不成寐,那天接到小弟來信,母親喜泣交織。小弟轉業地方,幹得出色,上了大學,當了領導。母親為此好自豪。
20多年前的金秋,小妹出嫁了。我們兄弟們都去“護送”,孃家真有人,浩浩蕩蕩。母親對小婿說,我的小女兒上有三個哥三個姐,家務活不太會做,結婚後你可要多幹啊。
在劇院,我和淑貞初次相見,父母陪著我一起“相對象”,母親看著未來的長媳,流露出滿意的笑容。結婚時我的月工資僅僅39.8元,家境清貧。淑貞懷孕後,母親關心備至,悄悄地塞給兒媳一些錢,讓她補補身子,淑貞感動得熱淚盈眶。
母親不惑之年就榮登祖母寶座,她高興地抱著大孫女,滿臉都是燦爛的陽光。我們的第二個女兒出世,母親雖然期盼有個孫子,但欣慰於母女平安。帶著營養品,不顧路遠,親自趕到我家看望兒媳。
母親以她大海般的寬闊胸懷和慈善之心,多少年來不間斷地接待、賙濟前來的一波波“窮親戚”。求學的、做小生意的、貧困潦倒的、去東北來青轉站的……都在我們家小憩,整備,上路。
80多歲的老母親飛針走線,利用拆開的舊毛線織成小地毯,取名“福滿地”,送給兒女各一個,為孩子們祈福平安。特意為我們每個人縫製了鞋墊,針腳密密匝匝,幾層布厚厚實實,那裡面飽含著老母親對兒女的一片深情。
孫子遠涉重洋赴澳洲求學,老母親時時牽掛,孩子懂事常常來電話問候奶奶,老母親往往哽咽著囑咐其多多注意安全,隔洋訴說相思之苦。
父親去世後,每一次去墓前的祭奠活動,老母親總堅持與我們同行,在墓前與故去的老伴聊聊家中事,傾訴思念之情。
老母親戴著老花鏡,伏案寫作,以其驚人的記憶力,在沒有手頭資料的情況下,寫出時間跨度80多年、2萬多字的回憶錄……
掌聲響起,打斷了我的萬千思緒。原來是老人家要即席發表生日感言。老母親聲音洪亮有力,哪像是年近九旬的老人?她為有如此孝順的子(媳)、女(婿)和孫輩而欣慰。向每個小家庭送去最美好的祝福。對每個後代晚輩寄予最殷切的期望。悠悠慈母心,切切祖母情,面面俱到,情真意切,贏得滿堂喝彩!
我萌動了一個想法,整理老母親寫的文章,再選出能代表她在各個時期的生活照片,合編成一冊,取個書名,叫作《我的一家》。付印後,讓此書在我們每個兄弟姊妹家中和心裡珍藏,作為永誌不忘的紀念。我的這一想法得到了全家親人的贊同。
母親在,家就在。“百歲要個娘!”母親的健康長壽是我們所有親人最大的心願。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我們的真情、孝心會感天動地的!蒼天在上,誠望佑我老孃長壽!護我全家安康!
衷心祝願我們的老母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是為序
(三)我幫母親出文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每到此時,我總要把《我的一家》取出來細心閱讀,作為對母親深切的懷念。這是我在母親病重期間,幫助她老人家編撰的文集。望著文集封面上母親慈愛的笑容,我不禁又陷入了深深的回憶當中。
6年前,母親被查出了讓我們心碎的疾病。我們兄弟姐妹惶惶然、急切切四處求醫。母親很坦然地配合著治療與病魔爭鬥。有時看到母親咬著牙用拳頭擠壓著腹部,知道她疼痛,我關切地問詢是不是又不舒服?母親淡然一笑,說“沒事”。我知道她是怕我們擔心。
母親生於1927年。十歲時曾在家鄉小學絆絆磕磕地上過四年,後來因戰亂和清貧輟學。解放後通過掃盲班和夜校學習,提高了文化水平,居然能看大部頭的書了。確診一年多以來,老人家戴著老花鏡,伏案寫作,以其驚人的記憶力,在沒有手頭資料的情況下,寫出時間跨度80多年、2萬多字的回憶錄,已是心力交瘁。
我決心整理老母親寫的文章,合編成一冊文集。知道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時不我待,我開始忙碌了起來。翻看母親斷斷續續地寫出來的回憶錄,有的連接不上,有的重複,有的還找不到了。錯字不少,繁體字太多,有的似乎相識。這些都不在話下,一個念頭鼓勵著我,一定要和病魔搶時間!
在編撰的過程中,若干生活中的鏡頭浮現在眼前,我常常為母親文字中寫到的件件往事淚目。過艱年,母親拉扯著當時的5個孩子艱難度日,自己喝湯,把碗中的幾個麵疙瘩倒在幼小的二兒子的碗中,我和大妹、二妹也都學著母親的樣子做。睡到半夜,我突然醒了,聽到縫紉機還在響個不停,抬頭看到母親頂著白天工作勞累了一天的疲倦身子,還在燈下趕製衣服和廠外加工活。我初中畢業那年,母親和我商量,考個技校早出來掙錢,幫幫爸媽吧,我默默地點點頭。當拿著濟南鐵路機械學校錄取通知書給母親看的時候,母親激動地哭了。我的三個弟妹先後知青下鄉,扯走了母親的心。二妹下鄉的地方,生活清苦,20多歲的我前去探望。母親精心打點般般樣樣,那十幾條小偏口魚炸得金黃噴香。母親以她大海般的寬闊胸懷和慈善之心,多少年來不間斷地接待、賙濟前來的一波波的“窮親戚”。80多歲的老母親飛針走線,利用拆開的舊毛線織成小地毯,取名“福滿地”,送給兒女各一個,為孩子們祈福平安。……
苦幹了一個多月,全部文稿打印了出來。我精心選出能代表母親在各個時期的生活照片,作為配圖。又滿懷深情地作序,取個文集名字,叫作《我的一家》,匆匆送去印製。付印後,我們兄弟姐妹每個家中珍藏一冊,作為永誌不忘的紀念。當我把這冊文集送給病榻上的母親時,老人家撫摸著封面潸然淚下。
如今,母親離開我們已經5年了。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我從不敢忘記母恩浩蕩。這冊記錄著母親走過的人生路、飄逸著書香、瀰漫著親情、閃現著堅強、寄託著希望的文集,將伴我終生。
孫秉偉 山東青島人 中共黨員,本科學歷。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青島市作協會員。原青島鐵路文聯秘書長,系青島市第六屆文聯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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