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黃國榮總想回長山列島看看,要塞區的戰友們也時常盛情相邀,可總難成行。碰上機會了,卻抽不出空;有空了,單為了回去看看又覺得不合適。
這些年來,雖沒能回去,但老戰友倒是常來京相聚,這就更耽不了把老部隊時常念想。能讓人牽腸掛肚的地方,當然不會是什麼平常的去處,不是曾經生死與共,也該有過患難相依。
我在要塞呆了整整18年。一個人的人生能有幾個18年?一個人的青春又有多少年?這樣一個伴我度過整個青年時期的地方,我怎麼能把它忘懷?那裡記錄著我的奮鬥,記載著我的成長;那裡有首長的關懷,有戰友的情意;那裡有事業成功的歡樂,也有工作的艱難和曲折,我怎麼會不把它思念。思念、想念、掛念、眷念是一件很美的事,它自由自在,不受時空和環境的制約,盡情地抒發自己的情懷,甚至比身臨其境更富有情趣,更帶有詩意,更令人神往。
稱人類是高級動物,說是因為人類能製造工具。我以為單這一點很不準確,人跟動物的區別,最重要的一點是人類更富有情感,更懂得感情。人們常常把那些無情無義傷天害理的人斥為“禽獸”,道理就在於此。
幾十年的軍旅生涯,給我最深的一點感受是,軍人一輩子有兩個放不下的家:一個是生你養你的家庭,一個是培養你長大成人的部隊。家庭稱之為老家,部隊稱之為老部隊。軍人說起老部隊,跟說老家一樣激動,一樣自豪,一樣滔滔不絕,一樣不知疲倦。到了團裡,原來當兵所在的營連就成了老部隊;到了師裡,原來所在的團就是老部隊;到了軍裡,原來的師是老部隊;到了軍區,原來的軍是老部隊;出了軍區,原來的軍區也就成了老部隊。在北京,別人要問我你原來是哪個部隊的,我的回答自然是:濟南軍區。要是碰上某人也是濟南軍區出來的,就會驚喜地說:你也是濟南的!雖然素不相識,卻一見如故,親得跟一個連的戰友一樣。
那年春上,一天下午,臨下班時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他說他是傅廣典。我不知道傅廣典是誰。他繼續說他是要塞區通信營的,說我那時在蓬萊守備區文化科,現在他轉業到了湖北,在省文聯當副主席。我一聽說要塞區三個字,頓時就情緒高漲。我想起來,當時是聽陶泰忠說過,通信營有個姓傅的幹部寫了一部長篇小說。下班後,我立即趕到他住的賓館,兩個如久別的戰友重逢,顧不得喝水,只顧說話。
我說我們內長山要塞區了不得,出了一大批將軍。他驚喜得如同他哥當了大官一樣,問都是誰。我就如數家珍地跟他擺,26團的張文臺當了軍區政委,32團的沈兆吉當了軍區參謀長,秘書處的張鈺忠現在是武警總部的副政委,我們坦克團一傢伙出了三個將軍,劉傳鵬是軍區政治部副主任,李學通當了軍政委,趙承鳳也當了軍政委,還有秦江昌、劉新泰、王雲芳……擺完了將軍,我又說寫東西的,說咱要塞區能拿起筆來寫點東西的也都熬出來了,我們文化處的陶泰忠、第一醫院的王海鴒、大欽島的李鵬青,還有船運大隊後來的一個小夥子孫國,我們宣傳處王武,都調到北京工作了。宣傳處的王樹生當了黃河出版社的社長,29團的李榮德,當了江蘇文藝出版社的副社長,船運大隊的殷習華調軍區話劇團當創作室主任,34團的張平樹在上海軍醫大成了全國著名的榜書家,我們蓬萊宣傳科的蔡惠福,當了南京政治學院訓練部部長,還有陳光新、武斐……
擺來擺去,老部隊人才輩出的驕傲更引發我們對它的懷念。我們說不是吹,要塞區真有一種難能可貴的好作風:艱苦創業、埋頭苦幹、多做實事、少說空話。這成了一種傳統,一代傳一代,形成了風氣。我想這些人,包括我自己,都是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成長起來的,他們也正是用這樣一種作風對待自己的工作和事業,才在人生道路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跡,把自己的名字刻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要塞區不光有這樣一個好的傳統作風,而且重情。如今社會上流行的一種風氣是“人一走,茶就涼;人沒走,茶就涼”,人與人之間似乎只有赤裸裸的金錢利益關係,再沒有友誼友情可言。我們老部隊卻不是這樣。我到北京幾年後,當時的政治部主任王樹生和王傑到北京出差,他們順便一起來看我。見面,王傑肩上扛著一大袋大米,累得滿頭是汗。我心裡不由得一熱。九十年代了,一袋米值不了多少錢,它比不上一斤海參,也比不上幾斤海米。可是,他們知道我是江南人愛吃米,也知道當時北京沒有好大米,千里迢迢,扛一百斤大米,上車下車,出力流汗,為的就是讓我吃上老部隊自己種的好大米。他們特意給我帶這一袋米,想到的絕不是見面禮這層意思,他們想到的是北京有我這麼個出生江南全家愛吃大米的戰友。這一袋米讓我感受到的是戰友的一片真誠和老部隊的一片心意。
這些年,雖然沒有回老部隊,但與老部隊的聯繫倒也一直沒有中斷。先是部隊要編一本書,一本描寫本部隊英模人物先進事蹟的通訊報告文學集,供部隊教育學習。他們把書稿送到北京,讓我幫著編輯,並起一個書名。這當然是義不容辭的事。我編了,書名也起了,記得好像是《閃光的足跡》。他們還請老司令員楊得志題寫了書名。後來是,部隊要搞傳統教育,請我幫寫兩首歌詞,一首歌唱長山列島,一首是船運大隊的隊歌,寫後請作曲家譜好曲。我寫了,請二炮文工團的楚興元譜了曲,只是不知道部隊是否滿意。
沒給老部隊做什麼事,反給老部隊添了許多麻煩。我的長篇小說《兵謠》改編成16集電視劇,由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和山東電影電視製作中心聯合拍攝。外景地選在蓬萊、龍口,並得到了軍區的支持。劇組知道那裡是我的老部隊,自然要找我。我只好給老部隊的在任領導金培昌、辛本成、盛立國等老戰友寫信打電話,請他們給予支持。據導演張新建和製片劉強說,那時部隊正值年終考核,接著老兵復員,忙得很。但老部隊克服困難,全力支持,積極配合,外景拍攝於今年元旦順利停機。老部隊參加拍攝的官兵和劇組的演職員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留下了許多美談。本打算去參加開鏡儀式,但因事未能成行,連對戰友和老部隊道聲感謝都未能當面表達,慚愧得很。
《兵謠》在中央八套播出,許多戰友打電話跟我一起慶賀,其實這是我獻給老部隊老戰友們的一份心意。 (寫於2006年5月)
作者簡介:黃國榮,筆名秋野,江蘇宜興人,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原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副社長兼副總編、專業技術四級等職,軍銜文職二級,職稱編審。
1978年開始文學寫作,發表、出版文學作品800餘萬字。短、中篇小說《山泉》《晚濤》《尷尬人》《履帶》《平常歲月》等獲期刊優秀作品獎、全軍文藝創作優秀作品獎;《兵謠》《鄉謠》《碑》獲總政全軍文藝創作優秀作品獎長篇小說一等獎;中篇小說《蒼天亦老》獲總政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鄉謠》入圍第六屆茅盾文學獎;長篇小說《極地天使》獲《人民文學》2015年特別獎;《城北人》獲加拿大“大雅風文學獎”提名獎。長篇小說《兵謠》《碑》選入《中國軍旅文學經典大系》、《百年百部紅旗譜》、《百年百部紅色經典》等叢書。電視連續劇《兵謠》、《沙場點兵》分獲飛天獎、金鷹獎、最佳收視率獎、“五個一工程獎”。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任中國韜奮基金會副秘書長,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文創系外聘教師、特聘專家,編撰《經典軍事文學作品研究》教材、《圖書編輯學》教學講義,獲中國出版科研院人才庫證書。2018年被中國發行協會、中國新華書店協會評為中國改革開放40年圖書發行業致敬影響力人物。
壹點號海島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