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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街的胭粉豆花

文∣毛曉玲(山東)

在古月街,胭粉豆花所鋪展的生活場景是這樣的:當黃昏氤氳在淡紫色的薄霧中,成千上萬朵胭粉豆一起張開花苞,茉莉花的淡香瀰漫散放,濃綠的心形葉子繁密,青翠欲滴,彷彿就要流淌一條綠溪。這時候母親們站在各自門前的臺階上呼喚孩子回家吃晚飯,長長的尾音含著米香,含著胭粉豆花過濾過的慈祥。因此人們又叫粉豆花為“晚飯花”。它在晚飯時候開放得最為熱鬧,至清晨陽光升起來便收攏“傘柄”。收攏後的花柄就像唐裝上的長佈扣,頂端有一個結,那就是開放過的五瓣花。整個白天,就是千萬柄收攏的小傘,千萬顆小布扣盤在翠綠葉莖,養精蓄銳,等待晚飯時候打開,釋放香氣。

跟太陽花正好相反。小孩子有時候命名它為“月亮花”或“星星草”,因為胭粉豆喜歡星際滿天的夜晚,所以也有叫夜來香的。

吳其浚《植物名實圖考》中稱之:“野茉莉,處處有之,極易繁衍。高二三尺,枝葉紛披,肥者可蔭五六尺,花如茉莉而長大,子如豆,深黑有條紋,中有瓤,白色,可作粉,故又名粉豆花。曝幹作蔬,根大者如拳,黑硬,俚醫以治吐血。”

我要搬去古月街的時候,並不知道將與胭粉豆邂逅,它開滿了長街,我門口的幾株長在石縫裡,依然茂盛繁密,尤其夏秋時節,像汪曾祺描述的那樣:“它們使勁地往外開,發瘋一樣,吶喊著,把自己開在傍晚的空氣裡。濃綠的、多的不得了的綠葉子;殷紅的,胭脂一樣的,多的不得了的紅花,非常熱鬧,但又很悽清,沒有一點聲音。在濃綠濃綠的葉子和亂亂紛紛的紅花之前,坐著縫針線的女子。”這是老街尋常的畫面,女子一邊麻利的翻著玩具的耳朵,一邊等父親回家。她的母親在她很小時出走,下落不明。父女兩個相依為命,古月街的人不大瞧得起他們,因為窮和殘破。常常取笑女孩做的饅頭像牛屎拍。

只有胭粉豆花懂得一個柔弱女孩的不易,它們不會嫌棄失去母親的孩子。

有一天,像四隻煮熟的小蟹一樣的紅色夏利遊進古月街,一個敦敦實實的小夥子娶走了女孩。舌尖上有毒的街坊女人撇嘴嗤笑,只有胭粉豆分列兩行,擎著祝福的花帶目送“小紅蟹”開出古月街。

所有植物都比人心乾淨。我因此愛上胭粉豆,愛上胭脂粉豆開花的夜晚,熱鬧又悽清,蒙著淡淡的花霧。孩子們小的時候,我常常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看她們摘粉豆,採花的時候少,她們喜歡摘種子,花落去,在花托上坐著一枚圓圓的有條紋的小地雷,開始是淡綠色,像蟬嫩翅時候的那種透明的綠,然後慢慢成熟,變黑。黑豆那麼大。孩子們蓮藕般白皙的胳膊和小手跟晚飯花很相配,猶如天籟,專注的、清澈的眼神也是天籟。她們共同遮蔽了老街根生的、牛皮癬一樣頑固的飛短流長。

古月街沒有燈火。父親生病的那幾年,我常常要在父母處待到很晚才能回家安歇。月亮缺席的夜,老街的黑猶如深井,走路都深一腳淺一腳,坑窪不平。更別提那些流傳在老街上的古老傳說濡染了黑夜的幽冥,據說有夜行者與直立行走的狐狸碰個正著的傳奇經歷。

那幾千個深夜的歸家,我知道,只有胭粉豆花在陪伴我,它們是黑夜的眼睛,也是黑夜的精靈,為我舉盞。鼻子所能嗅到的是茉莉一樣的花香,裙子絆在花枝上,碰落夜露,滑在光裸的腳踝上,像是一種撫慰,對於惶恐已極的疲憊心靈,這撫慰是多麼令人難以忘懷!

胭粉豆花期很長,從春末只有一乍高就開始開花,花莖繁衍極快,每一棵都能長到像一株小花樹那麼婆娑,開過漫漫長夏。初秋最為繁盛,幾乎像瘋了一樣的生長,每天傍黑,除了幾聲犬吠,便彷彿只有花開的聲音了。乾淨又熱烈。霜露落在頰上,等秋陽的唇吮吻過後,才慢慢收攏,又變成一個個花結,像一玫玫長佈扣,盤在唐裝上。

每個深秋的早晨開門,黑豆似的胭粉種子總是滾落了滿臺階。它會一直開到寒冷來臨,一場重霜將之擊潰,趴在地上,葉莖仍然翠綠,五星花還在枝上!胭粉豆永沒有衰老,它一直青蔥,直到霜雪收了它。

胭粉豆花屬一年生植物,宿根不再發芽。來年滿街對生的嫩葉萌芽,都是種子破土而出。胭粉豆用它的小地雷炸開季節之門,實現了一個植物家族生生不息的繁榮昌盛。

在古月街,胭粉豆漸漸成為一種福祉的象徵。這些美好繁密的綠葉,擎著芯子的五瓣花和有條紋的黑種子,是夜幕下的星群,空氣中的氧,以及古月街清新溫潤的呼吸。

電話:15863655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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